山河人间正惊蛰
根,若有似无地瞪了伙计一眼。
蠢东西只会吃饱饭。钱毅踹了小跟帮一脚,满脸上火的表情。偏偏小跟帮像是灵光一闪,拳头砸在掌心,飞快地说:“哦,懂了!大当家是来看梁王李……嗯!”
狗嘴吐不出象牙,钱毅忍无可忍地捂着小跟帮的嘴,将他拽走了。
方才钱毅看谢铮的眼神,像是她下一刻就会跳过去把人活活捂死一样。
谢铮咽下那口水,子虚乌有的帽子扣得她有点无辜。
这么多年来,人人在她面前讳莫如深,不敢提陆惊蛰,仿佛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禁令。可在她眼里,陆惊蛰是一场温柔至深的旧梦,纵然短暂,那也是好的,而不是所谓分道扬镳之后的怨恨在心。
有些话却不好为外人道,谢铮望着下面浓墨的夜色,只好高深莫测地一笑。
这或许是青召最后一个年头。两日前,探子来报,梁王李摇兵分二路,各占据东西,而自己亲身领兵横涉练江,单刀直入。其目的不言而喻,是要斜插雍埠关,自取朝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后半夜眼里染上熊熊火光。
橘色的暖光几乎要熔化冰冷的城墙,铁骑的战甲泛着精锐的冷光。谢铮放下手中的水壶,紧盯着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个人。
二十二岁的陆惊蛰模样没怎么变,挺着一副如松如竹的脊梁,下颌宛如刀削。玄铁轻甲披在他的身上,他似一只狡黠逆行的乌鸦,恰好衬出后面呼啸而来的银白色的亮光。
是暗枪……谢铮眼神一凝,在暗处张弓搭箭,不一会儿,短矢鸣镝破风而出。
偷袭官兵被箭矢击落武器的瞬间,陆惊蛰反应过来,反手用刀划过他的颈间。然后,他短暂地回头,像在看背后百里黄沙,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转身扬长而去。
那一眼若有似无,谢铮握着蓝翎长弓愣了片刻。
他好像对她笑了?她摇摇头,又打消了这个说法。高地逆光暗沉,就算抓到个影子,他也不可能看清的。
听了他五年传闻,如今她才亲眼一见陆惊蛰的风光霁月,便早早地圆满了所谓求而不得的遗憾。起码他腰间仍挂着在乌南渡求来的青玉,存着故人多年念念不忘的真心。
那就够了。
(捌)
上元佳节,软裘红裙的小丫头抱着单宣凑到他的跟前,眉开眼笑地唤了声:“摇哥哥。”
陆惊蛰低着头笑了一下,抽出一张纸折成精巧可爱的圆鹤,耐心地哄走了韩家的小千金。夜风带着雪,他撑在高阁上漫不经心地朝下看。
灯火连绵京都十里,满城浮光熔金,白月都映着泛暖的红光。
扶风寨过年没这么繁华。人们聚着捧一碗元宵,拍去酒坛泥封,喝到不醉不归。这节日就算过去了。
碰到谢维平这样酒品不好的,喝到兴头上,他还强硬地按着陆惊蛰坐下,看他打一套伏虎拳。
那会儿谢家的丫头也还小,吃完手里的饴糖,再打劫一圈,最后回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姑娘一双眷烟眉,眸子乌亮,像一幅上好的水墨丹青。
陆惊蛰当年君子端方地坐着,其实暗地里悄悄瞥了人家好多眼,却偏要故作不动声色。
还有入主雍埠关那天,他听见短矢破风的声音,心下便了然。
陆惊蛰转身时,余光捕捉到姑娘一方鸦青色的衣角。她脸上是很浅的失落,大概是以为他没看见她吧,真的怪可爱的。
高阁上,雍容锦衣的青年思及此,忍不住勾起嘴角。他的手指抚过横栏上的鎏金錾花,笑意隐去,神色平静地看着脚下的歌舞升平。
陆惊蛰十万八千里走过,有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也有黄沙漫天、兵戈不绝,却都抵不上那一咫尺方寸间的小寨,只能道句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