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展。他们的表情不亚于信奉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提起猪。他们信奉的是一种什么宗教呢?是体质构造的变异吗?是大脑皮质的条件反射吗?他们受过羊的刺激?还是用自己的禁羊反羊来有意无意地表露自己身份的娇贵,说明自己绝非新疆或者西北地区的土著,而是来自关内繁华的大都市呢?他有点怀疑。
章洋的话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他不满意章洋的口气。在这么高的山上办食堂,容易吗?粮、肉、菜、煤炭,都要从山下运来,食堂工作人员呢,长年累月地在枞树和白雪环境中的简陋的木房子里发面、淘米、剥葱、洗肉……接待着这些饿了才来、饱了就走的旅客。就拿那个被章洋问得莫名其妙的、梳短辫子的出纳员姑娘来说吧,听她的口音是苏州一带的人,现在她来到了这里,忠实地坚守在她的岗位上。她和颜悦色,埋头飞快地开票,算账,收钱,找零,不厌倦、不烦闷、不急躁,有什么理由把一些不好的猜想堆到她的身上呢?就算这碗骨头只值两角吧,运费呢!煤火呢?人工呢?税收和利润呢?为什么不能考虑得更公平和全面些?至于汽车驾驶员,他们常常板着面孔是事实,但也要看到他们的辛劳啊!就说昨天在五台吧,乘客们下了车,在旅舍找好了房间,洗脸洗脚,又出门吃过晚饭,但是直到那个时候,驾驶员还躺在汽车下面,枕着冰冻的土地,满身满脸满手的油污,还在检修机件呢。只要不太过分,为什么不可以对驾驶人员的饮食照顾一下呢?为什么要牢骚满腹,骂倒一切呢?
于是,他笑了一下,和解地说:“他们也够辛苦的嘛,绝大多数还是好的嘛!”
章洋不由得脸微微一红。
他们坐的这辆车是最后一个离开交通食堂的。刹时间,车去人散,热闹非凡的大房子又变成了寂寥无声的“世”外桃源。尹中信坐在重新开动了的、显得暖多了的汽车里,心头隐隐感到有些沉重。
沉重的心情是被贴在交通食堂墙上的一纸布告所引起的。饭后喝开水的时候,他看到了保温罐上方的这张布告——这里叫做露布。露布的内容是关于禁止四不清干部和地富反坏分子窜入城市的,露布说,目前全国农村,正在开展伟大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是一场四清和四不清的严重较量,是一场尖锐、激烈、你死我活的斗争。现在,有些四不清干部和地富反坏分子,逃避斗争,流窜到城市亲友处。露布强调,任何城市职工,绝不得收留和窝藏四不清干部。露布指出,所有的四不清干部只有老老实实地回到所在公社、大队、生产队,接受审查批判,彻底交代,低头认罪才有出路。
所有这些提法,都是很严肃、很正确,似乎是理应如此的,也是早该习惯下来的。因为在“经验”等一些材料里,已经有这些提法和语言,但是,当尹中信在这个小木屋里,在羊肉和食油的气味之中看到隆重地盖着公安部门的印章的露布上,郑重地把四不清干部与地、富、反、坏归为一类的时候,当看到那种强制性的语言和措施的时候,他仍然是一怔。他想起了刚刚章洋所说的关于到处是四不清、关于食堂人员和驾驶员都不清的话,他觉得怪别扭,学习“经验”的时候,他已经感到一些问题自己理解得还不够,他归结于因为自己长期没有从事农村的工作,认识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是的,从一九五零年他去湖南新解放区搞土改归来以后,他再没有参加过农村的事情。但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年代他是在山沟里度过的。他知道中国的农村培育了、保护了、支持了革命。农村是革命的靠山,革命的源泉,革命的母亲。驻村干部是最可信赖的亲人。即使在斗争最艰难、最残酷的时刻,总是在农村可以找到火炬,找到光明的希望,找到新的驰骋的天地,至少也可以找到安全休整的机会。见到了庄稼地就像见到了自家的热炕,见到了老乡就像见到了亲人,这是他那时的体会。现在,解放已经十五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