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乔桉(4)
乔桉同一宿舍的两个同学说:“走,我们到镇上吃猪头肉去!”
那时,所有的人都饿得变成了馋鬼。每人每月才—元五角菜金,每天中午每人一碗咸菜汤,许多同学能四五个月闻不到肉味。人的嗅觉会因为馋而变得异常的敏锐,让人怀疑那是否还是人的鼻子。一回,马水清的父亲托人带回几只红烧肉罐头,他和我两人撬开—只吃了,然后把空罐头盒扔到了床下,都过了大半天了,门窗且又开着,刘汉林从家回来,居然一进屋子就叫:“你们吃罐头了!”他一边像狗一样嗅着,一边四处寻找,终于从床下找出了那只空罐头盒。馋是—种克制不住、令人忘记—切的欲望的颤栗。它能使人失去自己,处在一种很不清醒的状态里,而在记忆里只剩下某些食品的诱人的气味。馋会使人大失风度,让自己好端端的样子变得很不好看,甚至很猥琐,甚至会使人做出各种各样不光彩的事情来。一九八八年十月,台湾一家大报社与大陆—些杂志社与出版社联合搞征文,那天在国际饭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在会后举行的宴会结束后,—位台湾朋友对我说大陆一些人吃相不好看。我听了,并未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大陆人曾有过一段饿怕了、馋坏了的日子。我想总有一天,在他们完全失去这—记忆且又脑满肠肥之后,他们也会面对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夹—点菜随便尝尝的斯文而优雅的样子的。
乔桉宿舍里的同学听马水清说要请他们吃猪头肉,双眼顿时熠熠发亮。猪头肉!太棒了,太诱惑人了,更何况是在一天紧张的劳动之后饥肠辘辘极埯油水的时候呢?
“走吧!”马水清催促他们。
他们微微忸怩了一下,便跟我们走了。我回头瞧了一眼乔桉,只见他把脸埋在水盆里—直未抬起头来。马水清有钱,乔桉没有钱。
那天晚上,马水清慷慨极了,把钱用得“哗啦哗啦”,用得使我们—个个说不出话来。猪头肉蘸酱油,—个个吃得满嘴油光光的。吃完猪头肉,我们就在小镇上东逛西逛,心里很开心。马水清和我都忘了肩头的疼痛。
回到宿舍时,我突然想起我和马水清晾在面绳子上的床单和衣服还没收回来,便出门去收。—看,晾衣服的绳子断了,我们的东西全都落在田边的臭水洼里。那水洼里都是些尿——夜间,我们懒得去厕所,总是站在门口,将下身向前挺去,憋足了劲远射,天长日久,田边就有了—个臭水洼。
我和马水清认定,那晾衣服的绳子是乔桉搞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