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90
一瞥时,那种接踵而至的、无法言喻而又不言而喻的威势,既是无声的,更是无法抗拒的。而周存伯知道,到场的这些,还只是全数的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
她们对谭雪俦所显示的忠诚和爱护(爱戴)是那样的真挚细腻。尽心尽职。又有那样一种忧郁。听天由命。但心底里又不肯善罢甘休。他听到其中有两位年轻一点的,甚至用英文跟医生讨论谭雪俦的病情。同样要指出的是,周存伯发现,甚至在老老太太中,都没有一个是缠过脚纹过眉的。她们都保留着谭老老先生提倡的天足和大色。还有一点在周存伯看来也并非是不重要的。她们进得谭雪俦房间,各人都有各人一个大致固定的位置。忙而不乱。散而有序。即便有时几个人一起去帮着医生护士做一些什么必要做的事,做完以后,她们各人总下意识地又会站回到她们原先在约定俗成的情况下分得的那个位置上。无怨无悔。悄然屹立。真是一幅极感动人的爱怜图。“后妃乐土图”。
周存伯在谭雪俦的房间里一共只待了不到十五分钟。但就在这十来分钟里,他却亲眼看到有三四批八九位十来位贵客,登门看望病危中的“谭先生”。有市政府稽察司的副稽察李汉云。有利通戒烟丸的发明人唐济华。有在十六铺开渔行在老北门开浑堂(浴室)的陈安七。有黄金荣过去的厨师、现在金门大戏院老板马祥生。还有竹生居夜宵馆襄理。摩根华洋电器公司董事。申曲的著名票友“麻皮雪春”。独杆子(自己一个人)长期在摩尔鸣(茂名)路“十八层楼”上包租豪华套间、在跑马场里又养了三匹纯种名贵马的退伍中将和“洪帮”中的“执法老九”。等等。等等。最让周存伯感到意外和不可思议的是,正和陈实一道紧锣密鼓地为“豫丰”筹办“联合投资银行”、并向谭宗三和他们“豫丰小班子”提供了大量资讯、说明经易门和谭雪俦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里如何不善于和中外金融界巨子交往而使谭氏集团失去了无数次大发展良机的金城银行两位副总经理,居然也结伴来看望谭雪俦,并给他带来一张名医徐小圃开的“犀角地黄汤”的方子,专治气血虚损、又伴阴虚阳浮之症……
走出“将之楚”,周存伯“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该如何总结自己第一次踏进这幢著名的小楼、并在那些著名的人物面前所获取的人生感受。说他们“百足之虫僵而不死”?说他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人生境界无穷尽,本是一番楼外青山天外天”?说“三万里农桑,一千年际会”?说“竹外一枝斜更好”“夜潮国向月中看”……好像都是,又都不是……快走出月兰林了,他最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将之楚”。心里忽然一紧,深深觉出,自己过去对“谭家花园”的了解理解真是太浅薄大局部也太空泛。总而言之是太概念化了。忽然觉得,假如自己真的要利用谭家这个大舞台,在自己的后半生认真做出一点事情来,恐怕是绝对不能疏忽了(疏远了)“将之楚”这一支力量。要知道它绝对是有力量的。是的,它还是有力量的……
一霎那间,他仿佛看到,那一群高贵庄重的女人再次以她们特有的矜持固执(偏颇?),飘飘然地向他走来……
也许正是这些新的思考,感触,体悟,才导致了昨晚那场和谭宗三不堪设想的大吵,导致了今天白天自己急匆匆把大然陈实等人找到“哈同别墅”会商,也才导致了今晚此时在辣菲德路上长时间的徘徊倘祥。决定不下,到底要不要去面见一下这位前“总管内务大臣”兼前“军机大臣”经易门。
仍在犹豫。
他问自己:是进?还是不进?
他又问自己:进,会发生什么?导致什么?
他又问自己:不进,又会发生什么?导致什么?(在谭雪俦当面发出那样一种明确的暗示后,自己仍然执意地不去找经易门联络,有朝一日“将之楚”会不会唯我是问?如果真要“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