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1
咀嚼状,而旋律便从鼻孔发出。开口时两眼也同时睁大,仿佛真能看到了黄河也看到了出生入死着的船夫们……他的表情他的动作瞬息万变,逼真而夸张。他整个人进入一种出神入化走火入魔的境界……
“小提琴介入!”
于是钢琴渐弱……
于是小提琴声顿起……
非是一把,而是至少五十把小提琴的整齐和弦……
于是他又成了李德伦,成了盛中国。交替扮演着指挥家和小提琴家的角色,两种角色相得益彰,相映成辉,相映成趣。两种潇洒两种风度直看得人们目瞪口呆,直听得人们神智恍惚。我当时觉得那情形近乎猛烈的催眠术——他一个人对三百多人的大家进行的,还有一半人是外系的学生。他们当不是为中文系的新生而来的,纯粹是冲着他一个人的吸引力而来的。当然你也可以想像那情形近乎跳大神儿。但是跳大神儿的无法带领着一支庞大的隐形的交响乐队,也达不到他那么高的模仿音乐艺术家的水平……
“大提琴!”
“圆号!”
“主旋律突出!渐强!更强!最高潮!”
忙里偷闲的,他还能胜任解说……
“划哟划哟划哟!”
最后他又成了一名舞蹈者……
一边继续“口奏”一边“划哟”……
于是众人跟他一齐喊——“划哟划哟划哟!……”
跟他一齐体验战胜惊涛骇浪之后的喜悦,并和他一齐发出胜利的欢呼……
今天想来,当年大家之所以那么喜欢他和他那一种特殊的表演,也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一种观赏相当刺激。以当年而言,其刺激性肯定大于劲歌劲舞。当年是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年代。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也人为地创造出许多的刺激,但毕竟是风险性很大的刺激,对人们的心理影响毕竟首先是人人自卫惟恐不慎惟恐不及。所以也就不能怎么真的喜闻乐见。大鸟则不同了。显然的,当年人们特欢迎他带给人们的格外的那一份儿刺激。何况他和大家,都可以打着弘扬革命文艺的招牌,肆无忌惮地追求一场又一场高潮。在这一点上,我深信他和大家每一个人都是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你可以想像他是当年的、中国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火药味儿日愈浓烈的大学校园中的、即使不被鼓励也不至于被禁止的、帅赳赳虎彪彪一个男性的——麦当娜。
按照晚会主持者的节目安排,其实只给了他表演《黄河大合唱》片断的时间。
可是观众哪能相依呢?
大家拍桌子,顿足,一片声地喊:
“大鸟,再来一个!”
“大鸟,再来两个!”
“大鸟,‘打虎上山’!”
“大鸟,‘捉鸡’!”
他气喘吁吁。他出了满头汗。看得出来,他很累。那样子跟刚刚独自一人卸完了一卡车货物差不多。当然的,他同时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他企图夺门而出,想逃离教室。但有几名同学早防备着了,他们预先堵在门口,使他逃不成。
他笑了,笑得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愉悦,因而也就笑得腼腆笑得可爱。
他很帅地甩了一下头,汗珠四溅,落在最前一排人的脸上身上。
他们体恤地说:“大鸟累了,让他歇几分钟吧!”
“下一个节目……”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想要取而代之,继续下去,可是遭到了一片嘘声。
人们又拍桌子顿足表示反对。乱吵吵乱嚷嚷——“不许扭转大方向!”
大鸟倒同情起主持人来了!
他庄重地说:“感谢大家的鼓励,再露一手!”
于是大家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