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靴.5
孤魂,在他乡远地能得份儿亲情的慰藉……”
那当嫂子的乡下女人,眼泪和着人听了心碎的话语说至此处,弃了竹竿,弯下腰双手按地,就要跪下磕头……
“老姐,你可不能你可不能!老天在上,我答应你,踏破铁鞋,找遍中国,我也要替你找到芊子!”
颓坐于地的“戴小生”,慌得身子朝前一扑,倒先给芊子的嫂子跪下了。他最后一句话,原本想说的是——“我也要替我找到芊子!”可将要出口的话,在舌尖上一滚,“我”字变成了“你”字。尽管说出的是“替你”,内心里继续对自己说的话却是——“戴文祺啊戴文祺,你若是不寻找到那个芊子,你若不当面对她三叩九拜,你若衔恩不报,你就枉为一个还配别人正眼瞧看的男人了!而且,你今生今世若不与她结为夫妇,你又怎么能算报了她的大恩大德啊!”
他及时扶起了她,没容她真的跪将下去。他替她捡起竹竿,归还于她手中。但是他自己却仍颓坐在地上,仿佛双腿被弄残了,站立不起来了似的。他觉得头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独眼,老天的巨大的独眼,正默默地,目光冷峻地俯视着自己,已将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想法看透得一清二楚。并分明的,是很赞同他那么想……
“‘戴小生’,你的话,可算数?”
“老姐,我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那么,你敢对天发誓吗?”
“老姐,我敢……”
于是他就仰起了他的脸——那时刻已是下午三四点钟了。夏日的太阳,不知为什么,那一天,那一时刻,阳光却依然那么炽亮,照耀得他闭上了双眼。他暗想,这是老天在暗示我,他正瞑听着我发誓啊!……
“纵然踏破铁鞋,找遍中国,我戴文祺也非寻找到芊子不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坟!如果我说了没做,让老天惩罚我瞎了双眼!”
而他心里却在说——芊子,芊子,你这痴情的纯情的乡下小女子,我不寻找到你娶你为妻,圆了我俩命该如此的感世悲缘,我誓不为人!
不知凭什么,他认定芊子正在受苦受难,正在期待着他前去拯救她。如她当年曾舍身自投虎穴拯救过他那样。而且,以他现今的身份和地位,他自信完全能够拯救她,并没有什么格外强大的势力阻止得了他。
在他那一时那一刻的思维中,岁月仿佛仍驻留在当年,并没朝前流逝似的。芊子也仿佛仍是当年他只见过一眼,不久前由他的画家朋友按照他的深刻记忆一笔不苟地画在画布上那个芊子——红袄,红棉裤,红绣鞋,双腿偏坐在一匹枣红老马背上,一手揭起着红盖头的一角儿,娥眉凤眼呈现着万分惊愕的眼神儿……
以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其实他所要寻找到的,更是那一时那一刻又显形并且随即定影在他头脑中的芊子——大约二十六七年前自己只见过一眼二十六七年间印象清晰难忘的一个妖娆又妩媚的少小新娘。而不是一个按时间推算,怎么也该有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
待他睁开眼睛,芊子的嫂子已不在他眼前了。她那一手拄着细长竹竿儿,分明的已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在他的视线内正蹒蹒跚跚地远去。他看得出来,她一边踽踽而行,一边不时的抬起另一支手臂,以手背或袖角儿揩她脸上的泪……
他往起站了站,竟还是站不起来。双腿还是如残废了似的不听使唤。芊子的命运,一个自己此前仅见过一眼,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乡下小女子为他步步沦于悲惨之境的命运,像一本以他自己的命运为主线叙述因果的书,使他刚刚读了“内容提要”就没法儿放下去了。这书中的某些“情节”,既跟他的关系太密切,对他足以产生多么巨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首先便是心灵在那种冲击力和震撼力的交替作用之下麻木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