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2
她尤其满意他是位文学男人,觉得使他们之间的事似乎多了点儿浪漫的色彩,减少了交易的成分。素已经很能接受芸的哲学了。只与一个男人有此种关系,那么性质不是大大地不同于发廊和按摩场所那些职业可疑的姑娘了吗?即使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的呀!和她有此种关系的男人是位作家呀!不丢什么脸啊!
及至见了,素对他又有些不甚满意起来。觉得他黑,觉得他一脸的倦怠,刚经历艰苦的长途跋涉似的。他右嘴角明显下垂,上下唇廓看去瘪陷了一处,那是悠久烟史造成的。他眼神里忽而掠过一种游移不定的迷惘和深隐的沮丧。那是素较为熟悉的一种眼神。大学里学科偏冷的,毕业后不改行很难找到工作,即使改行找工作也特别不容易的男生们眼里,每每便不禁地流露那么一种眼神。
素和他是在芸的住处见面的。芸租住一幢旧楼的一居室,房租每月才比素租住的平房贵两百元,而且有电话,有淋浴。芸将她的住处布置得挺温馨的。那是素第一次到芸的住处。素暗生羡慕。
男人话不多,送给了素两本薄薄的书,一本是他的散文集,一本是他的诗集,都签了他的名——“尼尔采”,分明是笔名。写在他签名上边的一行字是——“送给素素”。他的字和他人相反,写得很花哨。签名尤其花哨。
素谢过了,没话找话地说:“你还写诗?”
他说:“我是诗人。首先是诗人。”
芸插言道:“人家多少年以前,还曾是迷倒过好些女孩子的诗人呢!”
他说:“在中国,诗死了,诗人苟活着。”
素听了不由一愣,随之心生悲悯。为诗,也为他这个首先是诗人的男人。
显然,为了证明芸的话非是恭维,他低吟了几句诗:
我是裸着脉络来的
唱着最后一首秋歌的
捧着满掌血的落叶啊
我将归向,我最初萌芽的土地
……
素顿时被诗意打动,以欣赏的口吻问:“你写的?”
首先是诗人的男人矜持地点头,并谦虚之至地说:“被诗评家们认为很好,被爱诗的人们认为是经典,但我自己认为很一般化的一首小破诗,想听完吗?”
素发自内心地低声说:“想。”
于是他往下背:
风,为什么萧萧瑟瑟?
雨,为什么淅淅沥沥?
如此深沉漂泊的夜啊,
欧阳修,你怎么还没赋个完呢?
我还是更喜欢那位宫女写的诗,
御沟的水缓缓地流啊,
我啊,像一艘载满爱的小船,
一路低吟着来在你的面前……
他那嘶哑的声音,在吟诵一首诗的时候,被运用得那么高超,抑扬顿挫,听来恰到好处。如同一架缺键的琴,在大师的指下,被弹出了行云流水之曲。
素甚至觉得那简直是一种奇迹。
她又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了。
她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对诗,对他的吟诵,还是对他这个男人。
芸却很漠然,仿佛诗对于自己是讨厌的广告。
芸说:“真酸。”
接着埋怨他不将自己打理一番就来,太不郑重了。
素说:“没关系。”
又忍不住替他的诗和他的吟诵讨了几句公道。而他庄严地说:“即使形秽,也要真实。”
芸立刻驳道:“那可不对。邋里邋遢的真实,不是人应该的真实。”又转对素说:“你别见怪,写诗的男人,十之八九不修边幅。把他交给你了,以后你改造他。”
素没接触过一个写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