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03之外声音与春夏秋冬.2
于是纯粹因为一个面包渣的讨论和酒吧的耽误,白石头突然也对世界悲观和重新恐惧起来,他甚至想:我哪里也不去了,我不再离开故乡了,我就在这瓜棚之下像瓜儿一样花开花落的老去也没什么──我不思再生了。我不愿再见到你们了。──这时他倒像30年前面对自己的指头出血一样,突然有了一种少年时代的敏感和自怜,流出了30年来第一次清澈之泪──已经中年的人了,突然流出了少年时代的清澈的泪──不再那么浑浊和昏黄,又让开始发胖的白石头产生了一种惊喜。──于是他并没有万念俱灰。
1969年秋天在瓜田里看瓜的是老得舅舅。老得舅舅圆圆的大脑袋,走路一撒一撒的脚步。你是从他身上,第一次知道村里的成年人夏天或秋天穿裤头里面是没有衬裤的──一次你和老得舅舅一同爬树,当他爬到你头顶的时候,你无意之中往上看了一眼,你就看到了他大裤衩子里的一切,这时你一下感到眼晕就好象你看到一个老婆婆第一次当着你的面不以为意地换裤子你才发现老婆婆裤子里面什么也没穿你看到这一切感到眼晕一样──大人的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呀,就是隔了一层裤和隔了一层纸呀。于是白石头到了成年和晚年,一直还保持着晚上睡觉脱得精光的习惯也就不奇怪了。老得舅舅看上去是如此木讷,耷拉着大脑袋,拖拉着脚步在瓜地里游荡,但他动不动也说出一个惊人当然也是十分拙劣的谜语呢。一次他突然说:
一个小棍一挓长
一下插到你两片上
……
是什么?让我们这群小捣子猜了半天。匪夷所思。最后还是他告诉了我们:
「说是一根香烟可以,说是别的也可以。」
老得舅舅,由这当年你给我们出的谜语,我们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成为一地面瓜了。──并且,在1969年秋天的瓜棚里,除了这首拙劣的谜语,别的你竟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记忆──这才是让我们悲哀的呢。但就是这样,你还对我们摆起过架子呢。当西瓜已经成熟的时候,当我已经会骑自行车已经到三矿去接过煤车已经给五矿打过电话于是我就认为自己在村里已经成了一个头面人物不能再让麻六嫂在瓜地边割草的时候偷偷摸摸塞给我一个瓜蛋子然后我一溜小跑地藏起来如果过去我是那样的话还情有可原现在再这么做就有失身份了我应该推开麻六嫂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进瓜棚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老得舅舅给我打开一个西瓜让西瓜露出鲜红的瓤和饱满的籽的时候──不但我这么认为。所有的小捣子们特别是那些因为往五矿打电话反对过我现在实践证明是反对错了的人后来我没有跟他们计较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找一个机会来证明他们已经改正错误要换一种眼光重新看我的时候,他们也觉得如果他们仍让麻六嫂夹带私货还情有可原,如果我再跟他们搅在一起不有些分别不但使我失面子使他们也感到不好意思──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是让我第一次在世界上开始光明正大地证明我们的身份──你对世界已经掌握得够多的了──会在柏油路上骑自行车,到三矿接过煤车,往五矿打过电话──就好象一些成年领袖兼职过多让人气不平一样,你随便把哪个职位让给我们,我们都能好吃好喝一辈子了;你随便把哪一个历史事件加到我们身上,都会让我们理直气壮和大摇大摆,何况你集了这么多职务、历史事件和功绩于一身呢?你还是普通的捣子和白石头吗?不是了,你超拔我们已经有些日子了;放开你的脚步,拋弃我们这些肮脏和贴着地面低飞的鸡,离开偷偷摸摸夹藏私带的麻六嫂,去到广阔的天空中翱翔吧,去做一次少年得志和有志不在年高的的雄鹰吧。别人是走向风雪和战场,而你仅仅是走向一个瓜田和老得。老得你还不了解吗?不就是那个木讷和笨拙得连谜语都出不好的人吗?就是吃柿子,这也是世界上一个最软的柿子了。──于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