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百态
“哎,辟疆,你可来了!累得我满场子地好找!”
说实在的,他没有依约到苏州去接董小宛,是有他的考虑的。虽然几个月前,在镇江金山脚下,他被董小宛苦苦缠着不放,再加上方以智、余怀等一班社友帮着起哄,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勉强同意考虑娶董小宛,但是内心深处,却并不当真就这样定了。他回到如皋家中之后,冷静一想,就更加觉得别扭。在他看来,董小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陈圆圆。仪容、风度姑且不论,光拿性格脾气来说,董小宛就远远缺乏陈圆圆那种魅力。陈圆圆,即使他们已经有了迎娶之约之后,冒襄仍然常常有一种担心,生怕她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弃他而去。虽然,正因为这缘故,他常常故意地冷淡她,但骨子里却在于更紧地维系住她!可是对董小宛,他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她太驯顺、太死心塌地了!诚然,她很爱慕他,这点是无可怀疑的。可是她太笨拙了,笨拙得令人腻味……如果说,陈圆圆像一匹美丽的、不羁的小马的话,那么董小宛就像一只羔羊。羔羊只会使人可怜,而美丽不羁的马却会挑动人征服她驾驭她的欲望。“我失去了圆圆,也不能娶小宛。我不能让人家笑话我无能!”于是冒襄便决定违背成约,不到苏州去接董小宛。因为他想到乡试期间,四面八方的社友都会聚集到南京来,如果董小宛在场,他们难免又会一窝蜂地起哄,把自己闹得更加无法下台……
“兄不妨猜猜——有一个人来了。”
冒襄刚刚走进贡院的辕门,余怀就兴冲冲地迎上来。
“什么?胡说?”余怀惊讶地说,“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我好心好意来告诉兄,你不谢我倒也罢了,还……”说到这里,像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瞧了瞧辕门旁那杆号旗,立刻叫起来,“不好,点到我们了!”说着,他就慌里慌张地丢下冒襄,一溜烟地跑了。
“啊,他为什么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冒襄想,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天幕。蓦地,他脑际灵光一闪,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天意!一切自有天意,你又何须自寻烦恼?”这声音是如此威严,如此仁慈。冒襄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了。在他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一股无比伟大的、支配一切的、无法抗拒的力量,而人世间万事万物的生灭、兴衰、因果都早已由它作出了最合理最严格的安排,一个尘世的人,是无法加以窥度的。那么,又怎知这种安排就一定对自己不利呢……
终于,冒襄呆住了。固然,他不至于因此就做不出文章来,但事先经过精心准备、反复推敲的那一批得意之作,如今竟连一篇都用不上。也就是说,七篇文章全都得重新构思、写作、修改、誊正。这样一来,能否真正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可就有点难说了。“哦,我何以没想到这一层?何以一个劲儿去钻那些怪题、僻题?我本该想到,出了那些年的怪题、僻题之后,也许会倒过来一下,可是我竟失算了!”他懊悔地想,又看了一遍试题,不知是着急还是心慌,他忽然觉得:这些题目无疑都很平常,唯其如此,要翻出新意、显出本领,却又非常之难。这一次,他似乎注定是无法把它写好的了……
“嗯,什么事?”冒襄把目光收回来,瞧着余怀,又问了一句。
冒襄吃了一惊:“什么?小宛她来了?”
一直到傍晚,才轮到点扬州府的举子进场。大家穿着又宽又大的白布直裰,在八月的酷暑骄阳下足足候了三个时辰,虽然打着伞,也已经一个个汗流浃背、头昏脑涨、疲惫不堪。谁都懒得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叨念着快点进场。
冒襄面孔一红:“休要胡说!”
“谁叫她来的?她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他一边念,一边嘻嘻地笑,羞得那班举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大家心头火起,一拥而上,把他逮住,交给巡绰官拘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