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就范
点。就拿眼下来说,既然北京是由满人占着,而且看样子还会长久占下去,那么,丈夫和他的同僚们作为已经归顺大清朝的臣子,就该安分守己地姑且过下去,至少表面上要尽可能装得忠顺一点,把新主子哄得高高兴兴的。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新朝认识我们才几天工夫?彼此熟悉还没熟悉过来呢!就是要闹别扭,也不该挑的这时候呀!”昨天晚上,她也曾这样劝说丈夫。可是丈夫一个劲儿说她是妇人之见,还说今天这事是件大事儿,可不能拿当年她在秦淮河混的那一套来对付。“谁晓得呢,也许是他对吧?毕竟……他们是当大老爷的……嗯,见多……识广……”这么想着,渐渐地,顾眉开始觉得思路模糊起来,眼皮儿也愈来愈沉,终于一歪身,靠在枕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忽然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白晃晃的阳光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与此同时,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异样的响动,有人声,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正在怔忡之间,就见小凤跌跌撞撞奔进来,面无人色地指着门外说:
“太、太、太太,不、不好了,老、老爷他、他他他……”
顾眉起初还有点发呆,不明白丫环为何如此惊惶,随即蓦地想起丈夫今早上朝的事,连忙跳起来问:“老爷,老爷怎么啦?”
可是小凤却像给吓得说不出来似的,只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地说:“也、也没什么,就是,就是……”
顾眉火了。她瞪起眼睛,正想厉声呵斥,就听见急骤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忽然,门帘一掀,竟猛地钻进来一个剃发留辫的满人!
顾眉这一惊非同一般,她本能地往后一躲,迅速扯起褥子,掩住几乎袒露的胸脯,同时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倒是那满人没有迫近来。只见他“噔噔噔”走向椅子,一屁股坐下,低着头,沉声说道:“慌什么,是我!”
顾眉定一定神,才发觉对方十分眼熟,眨眨眼睛,仔细再瞧,忽然心中一亮,止不住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相……嗳哟,相公!”她倒在床上,一边指着对方,一边笑出了泪水,“你、你,嗳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确实,进来的这个人正是龚鼎孳。只不过,如今他的脑壳四周被剃得光光的,后面则梳起了一条大辫子。那模样,同满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最初的惊笑过去之后,顾眉才弄清楚:原来今天上朝之后,龚鼎孳等人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孙之獬确实被弄得无班可立,愧惧欲死。谁知,后来事情却发生了剧变。
当摄政王听了纠仪官的弹劾之后,不但没有责备孙之獬,反而代皇帝宣布了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说是过去之所以不强令汉族官民剃发,是因为天下未定。现在南京已经归顺,江南不日便可平定,汉、满若再不归一,就成了两国之人。因此决定:自即日起,全体官民一律剃发改服。京城内外,直隶各省,限十天之内,尽行剃完。敢有规避,巧词争辩,绝不轻贷!龚鼎孳及其同党们看见这种势头,哪里还敢强项?只得同百官一道下跪叩头,齐呼遵旨。而且,到了散朝之后,他们越想越觉得心慌,为了表示知错即改,还赶紧相率到就近的剃头店去,即时把头发剃掉了才回家……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果然给顾眉说中了,汉官们空自意气昂昂地鼓噪了一场,所落得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们横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龚鼎孳最后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这头发剃与不剃,其实倒没有什么。只怕江南从此可就多灾多难了!将来这出任督抚的,不管是谁,面对一局乱棋,也是够他挠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