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愁記】
,像以色列人的在埃及為奴隸四百年,亦還可以有歷
史。他這意見人們當然是聽不進。他若把這回的戰爭人類有全滅的可能的話再說
,也知聽的人怕煩,但是說說他自己總可以,他道、「一九六二年我九十歲,其
時世界上的報紙將登載,英國的數理哲學家羅素死亡的消息。」他是把大戰爆發
看得這樣近。
現代的人類縱有諸般不好,但若就此全滅了,到底是冤屈的。這一晌我久久
心裏解不開,原來也是為這件事自己對答不上來。我幾次甚至想到要自殺,因為
至今為止人類的歷史若被證明了竟是這樣的不莊嚴。而同時我亦冷靜地把一部放
射能的試寫電影都看完了。這部電影是記錄的日本幾個大學把放射能施於鳩與金
魚的試驗,與廣島長崎醫院裏放射能病人的容態對照,中山優與池田可是中途不
忍再看,離開戲院了。
以此我亦懂得釋迦與基督的哀痛,他們都是面對著人類的大劫數,一個悟得
了解脫,一個則懇求上帝拯救。可是現在的問題比他們那時候的更嚴重,核兵器
的戰爭把人類全滅了,那就無論涅樂或上帝乃至中國人的天亦一概沒有了。天亦
是因人而纔有的。歷史至今是無明的東西無常,文明則有常,這回可是一概全滅
,從來的破無明,說文明,皆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呂仙學點金,聞說五百年後還為鉛錫,遂不欲學。若文明亦有朝一日頓成灰
塵,我亦寧可自始即不要這樣的文明了。所謂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那呂仙,是
以此一念,故其道成,得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光。
釋迦於其所悟得,要人為此出家,好奉持不失,基督亦離去世俗,專為奉行
其所謂主的道,他們對於大法,得之則生,不得則死,認真鄭重到如此,乃至屈
原的問天問漁父,上下而求索,近來我都同情。但是我亦仍舊不喜,仍舊不服。
倒是孔子說的對、「未知生,焉知死。」世界上惟有中國人不把死當作一個問題
,以宗教或哲學來解決,而只有喪禮與祭禮,喪禮與祭禮乃是生人的行事。原來
核兵器時代的劫數亦不能作為一個問題的。現在是惟中國的事尚有得可以想,此
外印度亦大概可以避劫。日本危險,日本民族有一種悲,使人心裏解不開。
若把核兵器戰爭的毀滅當作一個問題,那是怎麼思省也不能有解決方法的。
可思省的只有是今天的生人的行事。事實上現在一般人都是只顧目前,羅素的警
告也無用,你儘管罵他們沒有出息。但若真有大辦法,亦只能從思省眼前現實生
活而來。漢朝的話講到人生如朝露,聖賢不能度,要求不死術,多為藥所誤,結
句是、
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這就是知生為上,此外不但羅素的警告無用,乃至雖釋迦基督復出,亦是不能度
,而裁軍會議與巨頭會談則多是亂用藥罷了。
世界各民族皆有死的問題,連日本亦有伊奘諾尊追亡妻入於黃泉之說,可是
中國文明能沒有死的問題。
近來我曾經費盡心力亦發見不出解決核兵器時代人類全滅的問題,但亦到底
忽然明白了根本不應把毀滅作為問題。我倒是「今日相聚,皆當喜歡」,知者與
短見者原來似是而非。
如此,我今且來逍遙遊,遊於日本。屈原的「飲余馬於咸池兮,總余轡乎扶
桑」,是將上下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