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愁記】
較好,但是亦如張愛玲的,他們畫報裏的小孩有蘋果與牛奶,你要就
只可選擇這個,我看了不知如何總覺得委屈。一次燈下我寫信給君毅,忽然想起
伯夷,覺得自己的心意竟是像他,可是無從說起。
共產革命算得什麼呢?它不過是在產業落後國,要把資本主義先進國兩三百
年以來於各階段所做的,使用奴隸勞動、犧牲農村為工業、及掠奪殖民地等等,
於三數十年的短期間內,壓縮的、綜合的、以強力來加速達成。而現在是共產國
家對民主國家的形勢已在走向核兵器的大戰。
西洋人對於世界的前途本來看得黯淡。中國人看歷史,是由小康之世到大同
之世,將來有朝一日是天下為公。日本人亦說歷史彌榮。可是西洋人說世界末日
。這就是西洋人對於核兵器戰爭的劫數,缺乏道德的力量。他們雖有達爾文的進
化論,但那只是一種知識,不像中國人的禮運與日本人的彌榮是生在情意裏。西
洋人的情意是基督教的末日審判。
他們說要禁止核兵器,有如上帝的禁果決不可嚐,潘朵拉的禁箱決不可開,
然而那兩次都犯了禁,這一次看來也難保。托爾斯泰有說、一個騎腳踏車的生手
,全副注意力對付前面的障礙物,念念於「闖不得的呀!闖不得的呀!」如此就
偏偏闖上了。西洋人原來是不能與物相忘。
人情不能因為核兵器戰爭的恐怖是無限的,而放棄了每天例行的有限的生活
。如今美國與蘇俄即如此不肯放棄外交的有限的爭點。他們隨時在說雖大戰亦在
所不辭。讀蘇俄國防部的核兵器戰爭操典,竟是和往常的步兵操典一樣的有確信
。現代人的營營,可比洋老鼠,你給它踏輪,它就踏得來有心有想,單單行為即
是生命的現實。
原來無明的東西畢竟是無常。前一晌我看了電影沛麗,沛麗是一隻小栗鼠,
洪荒世界裏雷火焚林,山洪暴發,大雪封山,生命只是個殘酷。它隨時隨地會遇
上敵人,被貂追逐,佯死得遁,而於春花春水春枝下,雌雄相向立起,以前腳相
戲擊為對舞,萬死餘生中得此一刻思無邪的戀愛,仍四面都是危險,叫人看著真
要傷心淚下。眾生無明,縱有好處,越見得它是委屈。文明是先要沒有委屈。
現在原子能時代的就是這樣的蠻荒世界,核兵器就是大自然界的風潮。我有
時在電車上看看廣告畫,畫的紳士淑女,有的眼睛又大又圓,亮亮的,就像栗鼠
的眼睛。又或是誇張細肢體,使人聯想到螳螂。我再看看車廂裏的乘客男女,忽
覺人相若如栗鼠螳螂,在美學上亦皆可以成立,寧是這兩足動物的自古以來被欣
賞讚美,幾乎要不可置信了。因記得往時住在杭州小客棧裏,臥看牆上水漬,皆
成車服美人,不像現在的看人反為皆成昆蟲禽獸之形。
以此我非常憂傷。有一部日本電影,是恐怖片子,廉價的花紙與木板搭的舞
場,粉紅肉體的酒吧女,在橋底下陰溝的黑流中跋涉。我看了回來趕快打水洗面
,可比方纔是到園子裏走走,被蛛絲黏住了。現代世界是這樣的不樂意,或許核
兵器的戰爭也不過如同打水洗面,洗去了鉛華與蛛絲。可是現代人能像三國周郎
赤壁的風流人物,談笑不驚麼?
愛因斯坦與羅素,都說核兵器的世界大戰是不可能防止,而且也來不及防止
了。羅素要英國人寧可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