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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文森特带了画具到科尔芒的工作室去。工作室是三楼上的一个大房间,临街的北窗透进很强的光线。一个裸体男模特儿在一个角落里摆姿势,面孔朝向房门。大约三十把椅子和画架四散着,为学生们准备的。
文森特向科尔芒登记姓名后,被指定一具画架。
他画了一小时左右,通向大厅的门被推开,一个妇女走了进来。她头上包着绷带,一只手托住下巴。她对裸体模特儿惊骇地看了一眼,大叫一声“我的天哪!”,拔脚就逃。
文森特朝坐在旁边的人转过身去。
“她怎么啦?”
“噢,这种事天天发生。她是找隔壁的牙科医生。看到一个裸体男子的惊骇,通常能治好她们的牙痛。要是那牙科医生不搬个地方,怕会破产的。
你是新来的吧,是吗?”
“对。我到巴黎才第三天。”
“尊姓?”
“凡•高。清问贵姓?”
“亨利•图卢兹一洛特雷克。你与泰奥:凡•高有亲吗?”
“他是我的弟弟。”
“那你一定是文森特啦!哦,很高兴认识你。令弟是巴黎最杰出的画商。
他是唯一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机会的人。不仅如此,他为我们斗争。如果我们被巴黎的公众接受,就应归功于泰奥•凡•高。我们都认为他实在了不起。”
“我也这样想。”
文森特仔细地看着这个人。洛特雷克的头扁平,五官——鼻、唇和下巴,从扁平的脸上突得很出。他蓄着一撮浓密的黑胡须,这胡须不是往下长,而是从下巴上向外翘。
“你怎么会到科尔芒工作室这样的鬼地方来的?”
“我得有个地方画画,你怎么来的呢?”
“鬼晓得。上个月我在蒙马特尔的一家妓院里住了整整一个月。画姑娘们的像。那才是真正的工作。在工作室里画画,是孩子们的游戏。”
“我很想看看你那些姑娘的像。”
“真的吗?”
“当然。为什么不?”
“许多人认为我是疯子,因为我尽画跳舞厅姑娘、乡巴佬和妓女。但是,只有在那儿,你才能找到真正的性格。”
“我清楚。我在海牙和这种姑娘结过婚。”
“好啊!这个凡•高家就是行!让我看看你画的这个模特儿,行吗?”
“全看看吧。我画了四张。”
洛特雷克朝这些素描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和我一定台得来,我的朋友。我们的想法相似。科尔芒看过吗?”
“没有。”
“他一看,你在此就完了。我是指他的批评。前天他对我说:‘洛特霄克,你夸张,老是夸张。你画中的每一根线条都是漫画。’”
“而你回答:‘那,我亲爱的科尔芒,是性格,而不是漫画。’”
洛特雷克的针尖般的黑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你还想看看我那些姑娘的像吗?”
“当然啦。”
“那来吧。这地方真是个殡仪馆。”
洛特雷克颈粗,肩阔,臂壮。当他一站起来,文森特看到他的朋友却是个瘸子。洛特雷克站着,并不比坐着高。他的结实的身躯向前弯成一个以腰为顶点的三角形,直落在两条萎缩的细腿上。
他们沿克利希林荫道走出。洛特雷克吃力地撑在拐杖上。他走几分钟就得停下歇一歇,指指两幢并列建筑物之间的某种可爱的线条。在红磨房这边走过一个街区后,他们转弯上山,向蒙马特尔丘走去。洛特雷克停下歇歇的次数更多了。
“你大概也在想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