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首战告捷,令张之洞刮目相看
关于粤汉铁路收回自办的事情,国内国外议论好几个月了,京师也有人上奏弹幼盛宣怀,张之洞当然知道。从他心里来说,他倾向于收回自办,但这事牵涉面很大,且自办能否成功,他也没有把握。身为国家大臣,他不能随便表态。一个老仆进来,双手捧着一只碗:“大人,请吃药。”
张之洞接过药碗,手一挥,老仆退出了书房。他看着黑褐色的药汁,皱了皱眉头,手晃荡了两下,并不急着喝。“废约是件大事,你应该去京师找瞿鸿机,他正管着这门子事,找我做什么?”
“老大人,粤汉铁路收回自办,是湘、鄂、粤三省的事,当然应由你老人家出面呀!”
杨度将腰板挺直。午后的秋阳从窗外射进,正照在他青春焕发的脸庞上,与端药的老总督相比,明显地拉开了两代人的差距。
“粤汉铁路,广东也占了三分之一,你去找过岑春煊吗?”张之洞一副倚老卖老的神态,似乎要将这桩大事从自己的肩上推开。
杨度见张之洞这种态度,心里颇有点不舒服,他有意激一激:“老大人,晚生临回国前夕,留日学生会的干事在一起商量,有人主张先去北京见瞿鸿机,也有人主张先去广州见岑春煊。但包括晚生在内,大部分人都说应该先去武昌拜见大人您。老大人少负神童之誉,二十六岁便高中探花,令天下读书人艳羡。早年在京师纠弹权贵,抨击时弊,激浊扬清,伸张正义,成为清议派领袖,更使海内士人仰慕不已。出抚晋省,政绩不凡。总督两广,力挫法人,卫我疆土,战功显赫。镇守湖广以来,修芦汉铁路,建汉阳兵工厂,组汉冶萍公司,办学堂,练新军,桩桩实业,惊世骇俗,使朝中六部尚侍,海内十八省督抚,在老大人面前统统失去光彩。留学生们群处议论国事,咸谓当今廷臣疆吏,只有两个能干人,一为大人您,一为袁宫保,然袁宫保靠朝鲜内乱和镇压拳民起家,比起老大人巍科清望来说,毕竟不可同日而语。老大人兴办洋务实业,卓有成效,海内海外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粤汉铁路废约一事,非老大人出面,不足以说服朝廷而制慑洋人,自办一事又非老大人做主,不足以昭信于三省绅民,所以晚生特来拜谒老大人,并不去找瞿部堂和岑制台。”
这几句话说得张之洞很舒服。前些年他在两广、湖广任上业绩辉煌,世上广为称誉,但无论如何,都不把他置于第一的位置。因为那时李鸿章还在。李以平长毛、平捻子的盖世声望,大力兴办洋务,为督抚之马首,出外代表朝廷,持节周游列国,各国元首莫不奉为上宾。有一个这样的人物在世,张之洞处于其下,他也无可奈何。三年前,李鸿章死了,张之洞自以为稳坐第一把交椅了,其实这把椅子坐得并不稳当。他常听人说袁世凯是独步天下的一世之雄。袁不但实绩显赫,且有一支俯首听命的虎旅雄师。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连个秀才也没考中,仅凭几场武功而暴富暴贵的晚辈,张之洞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可居然有不少人把袁置于他之上,张之洞怎能不气!海外这些留学生竟然能有公允的评价,古稀之年的张之洞颇有点遇到知音之感。他将药汁一饮而尽,平素难以下咽的苦药,此时仿佛也不苦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关于粤汉铁路一事,老夫听到一些,所知不详,你先说说大概吧!”
“老大人,我的那篇发表在近日《新民丛报》上的《粤汉铁路议》,您看过吗?”杨度试探着问。他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引起这位不同凡庸的大官僚的注意。
“你的大作,我看了下题目。文章那样长,字又印得小,老夫年老体衰,眼力不济,如何啃得下?你不妨就此把你的《粤汉铁路议》在老夫面前议一议。”
“是。”杨度心里略有点失望,转而一想,当着他的面议议更好,于是说,“老大人,首先我要向您察报的是,粤汉铁路合约一事完全是一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