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看表,“一点钟怎么样?”
我同意了。现在还不到十一点,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办自己的事情。也许不够走运,但至少时间充裕。
明萨赫酒店的酒吧跟一年前别无二致。一群群热烈交谈的欧洲人,男男女女都衣着入时,在桌边或吧台上喝着威士忌、雪利酒或者鸡尾酒,谈话中各种语言来回切换,就像换手絹一样随心所欲。在酒吧的正中间一名钢琴师正在弹奏动听的音乐,为周围的顾客助兴。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悠闲,跟一九三六年的夏天完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吧台等候我的,不再是那个跟酒保说着西班牙语的男人,而是一个说一口英语,手里还拿着一杯酒的英国女人。
“希拉,亲爱的!”一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她就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来杯粉红杜松、子酒?”她一边问一边举起酒杯。
对当时的我来说,喝什么都一样,一杯杜松子酒跟一杯松节油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接受了,努力装出一个微笑。
“你认识提姆吗?他是我的老朋友。提姆,这位是希拉·西罗嘉,我的时装师。”
我看着那个酒保,马上就认出了他。瘦瘦的身材,青黄色的面容,一双眼睛永远那么深邃神秘。我想起了自己和拉米罗经常来这里的时候,他总是跟很多不同的人相谈甚欢。无论是要托关系找人,还是要征求意见,或是打听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人们都会去找他。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他认出了我,同时观察着我的变化,好把我同拉米罗身边的那个小女孩联系起来。他比我先开口。“我记得您以前来过这里,很久以前,对吗?”
“是的,很久以前。”我简单地回答。
“对,我记得您。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是沧海桑田了,您说呢?您经常光顾我们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西班牙人儿,但是现在多了很多。”
是的,的确是沧海桑田。成千上万的西班牙人为了躲避战乱来到了丹吉尔,而拉米罗和我,则分道扬镳。我的生活变了,我的国家变了,我的身体,我的感情,一切都变了。而我,宁可不去想这一切。于是我没有回答,假装全神贯注地在包里翻找什么东西。他们俩继续聊天,交换着一些看法和秘密,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西班牙语,有时候还试图把我拉进那些家长里短的谈话中,可是我丝毫提不起兴趣,我连自己的事情都没理清思绪。顾客们在酒吧里进进出出,外表光鲜靓丽,悠闲而从容。罗萨琳达总用一个表情或者最简单的客套话表达问候,似乎除了必要的礼节完全不想与他们展开任何交谈。刚开始她做到了,但不一会儿来了两位女士,一看到她,就决定不把话题局限在“你好,亲爱的,很高兴见到你”之类的客套话上。这两个女人非常漂亮,金发碧眼,身材苗条,风情万种,分不清到底是哪国的美女,但跟以前我模仿过的外国女人一样。在坎德拉利亚公寓的小屋里,我对着有裂缝的镜子,无数次地演练她们的表情和动作,直到化为已有,娴熟自然。她们俩用飞吻问候罗萨琳达,嘴巴高高地噘起,手指几乎都没有触碰到涂脂抹粉的脸颊,然后迅速地坐到我们中间,也不管有没有人邀请。酒保为她们准备了开胃酒,她们拿出烟盒、象牙烟嘴和银质打火机,然后提到一堆名字、职务、宴会、还有很多人的分分合合:你还记得在哈里斯庄园的那个晚上吗?你肯定想不到,露西亚·达颂跟她那个新任男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对了,你知道贝尔提·斯德沃特破产了吗?就这样聊了一连串的是是非非,终于她们中的一个,年纪比较大也更珠光宝气的那一个,向罗萨琳达提出了估计从进门的时候就一直在她们脑海里盘旋的问题。
“哦,亲爱的,你在得土安过得怎么样?你突然离开让我们所有人都非常惊讶,一切都太……太突然了。”
罗萨琳达老练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