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红豆》
和高兴。江玫抬起她那双会笑的眼睛,悄声说:“齐虹,咱们最好去住在一个没有人的岛上,四面是茫茫的大海,只有你是唯一的人,——”
齐虹快乐地喊了一声,用手围住她的腰。“那我真愿意!我恨人类!只除了你!”
宗璞写起两个青年人的爱情感受来,有时真切而细腻,但是,她似乎还不太会写人物的思想,或者说,还没有按照小说内部伦理的客观性原则和真实性原则,让人物自己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痛苦。“我恨人类!只除了你!”为什么要“恨人类”?是什么样的伤害记忆使他陷入这种可怕的精神状态?作者根本没有给人物提供替自己辩护的机会,没有让他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充分的解释。她只是按照时代的暗示和要求,简单地把他写成这样一个令人费解和厌恶的人。
在接下来的叙事中,宗璞几乎完全按照时代的外部规约来写了。她让“进步”的萧素对江玫进行革命启蒙,对江玫进行无产阶级人生观教育:“人生的道路,本来不是平坦的。要和坏人斗争,也要和自己斗争——”萧素是这篇小说里的“正面人物”,代表着光明和方向。斗争是她的宗教。对信奉这一宗教的人来讲,所有人的解放和拯救、希望和幸福,全都得通过“斗争”才能实现。在这种新宗教的教义里,人是被分成不同的“阶级”,“无产阶级”生来就是纯洁的、高尚的,而知识分子则生来就是卑污的、有罪的。
作为新的规约力量的代表,萧素显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觉悟者和引领者,非常自信地对世界和他人进行道德评价和道德审判。她称江玫是“小鸟儿”,这与其说表达着亲昵的情感,毋宁说显示着道德上的优越感。她以一种近乎不屑的傲慢态度,对齐虹的品质和人格做了简单化的评价,视之为“灵魂深处是自私残暴和野蛮”的人,从而将这个人物降低为一个符号,一个“反动”阶级的代表。与此同时,她用新的“革命”理念来引导江玫的生活,试图从灵魂上拯救这个软弱的“迷途者”,使她“真的到我们中间来”:
萧素停下笔来:“你干什么?小鸟儿?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看出来了没有?齐虹的灵魂深处是自私残暴和野蛮,干吗要折磨自己?结束了吧,你那爱情!真的到我们中间来,我们都欢迎你,爱你——”萧素走过来,用两臂围着江玫的肩。
“可是,齐虹——”江玫没有完全明白萧素在说什么。
“什么齐虹!忘掉他!”萧素几乎是生气地喊了起来,“你是个好孩子,好心肠,又聪明能干,可是这爱情会毒死你!忘掉他!答应我!小鸟儿。”
从这样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见人物之间的不平等,可以感觉到“觉悟者”对“迷途者”强有力的精神主宰。这种违背小说精神的描写,本质上是牺牲小说的内部伦理而向外部规约妥协的结果。这种简单化处理,在对齐虹形象的塑造上,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在作者的叙述语言中,齐虹的“脸上的神色愈来愈焦愁,紧张,眼神透漏着一种凶恶”。而人物间的对话纯粹是“阶级斗争”的八股腔,例如齐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的说:‘我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装在棺材里带走!’”江玫的回答也同样针锋相对,同样冷酷得让人毛骨悚然:“我宁愿听说你死了,不愿知道你活得不像个人。”这些对话虽然符合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理念,符合斗争哲学规约下文学叙事的逻辑,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冰炭不同器而久”,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了。江玫终于“已经真的成长为一个好的党的工作者了”。这符合那个时代的叙事规约。但是,现在来看,她对人物的塑造,尤其是对他们的情感冲突的处理,却是简单的,也是缺乏内在深度的。
然而,即便是这种几乎完全“遵命”的写作,也是不被接受的。因为,用严格的意识形态尺度来衡量,那些温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