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判
——
翁氏女改嫁,系双方自愿,并无威逼,着即……
大人!
施钦猛地抬头,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孝期未满改嫁,按律当杖一百!
话音未落,翁滨二的护院已在堂外重重跺脚,靴底积雪簌簌掉落。主审官咳嗽一声,将朱笔悬在判词上,最终却画了个歪扭的圈:此案尚需斟酌,发回重审。
这场官司如同陷入泥沼的牛车,在苏州府、按察司之间反复打转。每一次复审,施钦都要变卖几船闽纸。状师费、衙役跑腿钱、证人食宿开销,像吸血蚂蟥般啃噬着他的家底。柳长青在卫所清点密报时,常能看见施钦蜷缩在账房里,就着油灯核计银两,指间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却总也赶不上支出的速度。
翁滨二也并不好过。当铺的当票塞满檀木匣,祖传的翡翠扳指、官窑瓷瓶,都成了打点关系的筹码。他的绸缎庄门可罗雀,债主们堵在门口叫骂时,柳长青正躲在对面茶楼二楼,看着翁滨二像只斗败的公鸡,缩着脖子钻进马车。那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正巧泼在
童叟无欺
的招牌上。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柳长青在施家别院后的竹林里截住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他看清其中一人怀中藏着伪造的
翁云英自愿改嫁书。绣春刀出鞘的寒光映着雨珠,柳长青大喝一声:拿下!
三人抡起棍棒扑来,他侧身避开横扫,膝盖重重顶在一人小腹,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反手将其掼在竹桩上。竹枝断裂的脆响混着闷哼,剩下两人肝胆俱裂,转身便跑,却被早埋伏好的锦衣卫小校擒住。
翁滨二这老狗!
施钦握着伪造文书的手不住颤抖,烛火在他憔悴的脸上投下狰狞阴影,竟想栽赃我苛待庶母!
柳长青擦拭着刀上血渍,竹梢上的雨水滴在刀背,腾起袅袅白雾:再这么耗下去,你我都要被拖垮。必须往京师递状!
永乐十年春,柳长青蹲在北镇抚司的暗房里,用朱砂在密报上圈画重点。蜡油滴在案牍,凝成暗红色的泪。他特意提及翁滨二偷税漏税致使商税流失,又将
孝期改嫁
与《大明会典》礼制反复对照,末了写道:江南牙行乱象,若不整治,恐伤朝廷根本。
密报层层传递,最终落在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案头。
纪纲把玩着鎏金错银的茶盏,听着下属转述案情,忽然冷笑:苏州府那帮蛀虫,也该敲打敲打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玄铁剑,剑穗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让那柳长青继续查,有什么动静,直接报我。
与此同时,施钦带着满身风尘抵达京师。刑部衙门的铜钉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吕震翻阅状纸时,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案头。孝期改嫁、商业欺诈……
吕震的手指敲打着桌案,可苏州府的呈文却说并无不妥。
话音未落,一名锦衣卫千户踏入堂中,将纪纲的密函轻轻放在状纸之上。吕震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骤起狂风,卷着落叶拍在窗棂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这场持续两年的官司,终于从苏州的深巷,卷入了京师的风云之中。柳长青站在卫所的瞭望塔上,望着北方天际翻滚的乌云。
第六章:刑部公断明律法,贪心终得贫贱报
永乐十年孟夏,苏州府的蝉鸣尚未聒噪,刑部尚书吕震案头的《大明律》却被翻得簌簌作响。檀木笔筒里的狼毫饱蘸朱墨,在施钦诉状末尾画下朱砂押,窗外槐树的影子正透过糊着明黄绢纸的窗棂,在翁滨二以女抵偿债务的字迹上投下斑驳碎影。
传苏州卫所柳长青。吕震的声音混着青铜香炉里的沉水香,在雕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