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人的重量压下来,扯断了她腕间最后一根红绳。安容音盯着窗外那轮圆满的明月,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切割出斑驳的影。当年他们曾对着同一轮月起誓,说要一生一世不相负,此刻却只剩绣被上的牡丹纹随着晃动的烛火,在她眼底投下妖异的血色。
别动...耀文侯的嘶吼声混着锦被摩擦的窸窣。安容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肉里刻出月牙状的痕。夜风卷着远处街市的喧闹撞进窗,她却听见记忆里沈慕容清朗的笑声,和着草叶沙沙声,在十年光阴里渐渐模糊。绣被上金线勾勒的牡丹刺得她眼眶生疼,原来所谓永恒,不过是流星坠落前那道转瞬即逝的光。
数年后,宣政殿的晨钟撞碎薄雾时,沈慕容已将绯色官服换成玄色一品朝袍。腰间白玉龙纹带扣折射冷光,恰似他望向阶下群臣时的眼神——再不见当年边陲小镇少年的温润,只剩帝王心腹的狠厉果决。廊下新换的鎏金宫灯映着他鬓角霜色,恍惚间竟与明珠公主妆奁里的银簪泛起同样的冷芒。
内书房的檀香终年萦绕,案头镇纸压着明珠亲手绣的鸳鸯帕。每当深夜批完奏折,他总会对着烛火凝视帕角褪色的金线,想起洞房花烛夜她环着他脖颈的娇笑。如今公主府已扩建成占地半坊的亲王府,可那方绣帕始终压在最底层,像块烙进心底的疤。
春日赏花宴上,三品御史将貌美的庶妹引荐至席前。少女鬓边的海棠簪子晃得人眼晕,怯生生递来的香茶还腾着热气。沈慕容端起茶盏轻抿,却在触及茶汤的瞬间皱眉——太甜了,远不及明珠晨起必饮的雨前龙井,带着恰到好处的清苦。当少女欲要近身续茶,他袖中滑落的翡翠扳指正巧挡住她的去路,那是明珠生辰时赐的,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
秋夜值宿宫中,年轻的昭仪借着送羹汤之名入了值房。纱衣下若隐若现的身姿,与当年明珠在浴池中回眸的模样重叠。沈慕容却只是将披风覆在她肩头,温言命侍女送回。窗外月光如水,照见他腰间始终佩戴的双鱼玉佩——那是明珠产后体弱,亲自去大相国寺求的平安佩,温润的玉色被摩挲得发亮。
最是隆冬那夜,边塞急报搅碎王府安宁。沈慕容披衣欲往宫中,却见明珠披着狐裘立在穿堂。烛光将她眼角细纹照得清晰,不复当年明艳,可她递来的暖炉还带着体温,指尖残留的丹蔻已褪成淡淡的红。万事小心。她的声音裹着咳嗽,却仍是二十年前初见时,那个敢用金簪抵住他咽喉的明珠。沈慕容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指尖的冰凉捂进掌心,一如那年她为他暖砚台时的模样。
官至宰辅那日,皇帝笑问是否要扩充后院。沈慕容望着金銮殿外纷飞的大雪,想起明珠抱着幼子在梅林等他归家的身影。臣唯有糟糠之妻,足矣。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惊起檐下寒鸦。远处亲王府的宫灯次第亮起,在雪幕中连成一片温柔的光,恰似他心底永远为明珠留着的那盏长明灯。
——安容音结局:棘途生春
初入侯府外宅时,安容音总在夜半惊醒。雕花帐顶的金线牡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公主府的并蒂莲绣样如出一辙。她攥着褪色的蓝布条蜷缩在床榻角落,听着隔壁传来的嬉笑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结的薄茧——那是她白日里替耀文侯缝制箭囊留下的痕迹。
转机始于某个暴雨夜。耀文侯醉醺醺撞进她的院落,靴底沾满泥泞。安容音默不作声地打来热水,解下外袍时瞥见他后背狰狞的箭伤。药膏抹上伤口的瞬间,男人突然抓住她手腕:你不怕血她垂眸望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睛,想起沈慕容被鞭笞时的模样,指尖却沉稳如旧:侯爷战场杀敌,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此后她开始留心收集战场上的土方子,将后院药圃种满止血的三七与镇痛的艾草。当耀文侯再次出征归来,她捧着熬好的汤药候在府门,素衣被夜风掀起,发间插着的木簪上缀着刚摘的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