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人望着她被烟火熏黑的脸,喉结滚动着饮尽汤药,却在转身时将缴获的西域琉璃瓶塞进她手中。
第一个孩子来得猝不及防。怀胎七月时侯府内宅生乱,嫡夫人派人送来掺了红花的羹汤。安容音掀翻食盒的刹那,腹中剧痛如绞。她蜷缩在满地瓷片中,攥着耀文侯出征前留给她的玉佩,拼尽全力敲响铜铃。当男人踹开房门的瞬间,她在昏迷前看见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烧着的,分明是比战场更炽烈的怒火。
女儿满月那日,耀文侯破天荒将她接入正院。紫檀木桌上摆满江南进贡的点心,嫡夫人铁青着脸坐在下首。安容音抱着粉雕玉琢的婴儿,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与明珠公主的那对极为相似。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男人的声音震得屋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他小心翼翼地触碰女儿的小手,粗糙的指腹竟在颤抖。
时光在绣绷与药罐间悄然流逝。当嫡夫人病逝,安容音跪在灵前诵经时,鬓角已生出银丝。侯府上下送来的贺礼堆满厢房,她却只取出压在箱底的蓝布条,细细缠在女儿新绣的嫁衣上。长子承袭爵位那日,耀文侯将侯府印信拍在她膝头,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红着眼眶:这个家,该你说了算。
成为太夫人的那个清晨,安容音站在侯府最高的角楼上。远处公主府的飞檐隐在晨雾中,恰似沈慕容离去时渐渐模糊的背影。她抚摸着腰间的双鱼玉佩——那是耀文侯用半壁封地换来的生辰礼,触手生温。晨风掀起她月白色的披风,恍惚间又回到小镇的夏夜,只是这一次,掌心握住的不再是易逝的流星,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明珠的内心独白。
金阙情长
初遇时明珠郡主正倚在宫墙的垂花门下,鎏金护甲挑着半块杏仁酥。沈慕容作为新晋探花郎随侍圣驾,墨色官袍掠过满地碎玉般的海棠,却在抬头瞬间撞进一双盛着秋水的眸子。郡主指尖的酥饼应声落地,惊起廊下白鸽,也惊破了深宫里经年的寂寥。
把人给本宫留下。珠帘在身后轰然坠地,明珠攥着圣旨的手微微发颤。她记得那日沈慕容跪在丹墀下,后颈渗出的血珠滴在冰凉的青砖上,晕开一朵朵红梅。你若从了,本宫保她平安。她俯身时金步摇扫过他侧脸,看见少年眼底燃烧的恨意,却不知那恨意背后藏着更深的惊惶——怕安容音因他遭罪。
成婚当夜,明珠故意让安容音守在门外。铜镜映出交叠的身影,她咬着沈慕容的耳垂轻笑:听见了吗这是属于本宫的声音。鎏金香炉吐出龙涎香,混着锦被上的合欢花气息,将少年最后的倔强一寸寸碾碎。可当他在高潮时无意识呢喃容音,她指甲掐进他后背,在月光下望着渗出的血珠,突然尝到了苦涩。
生产那日雷雨交加,明珠抓着沈慕容的手几乎要将他的骨节捏碎。剧痛中她恍惚看见产婆捧着血淋淋的孩子,听见他颤抖着说是个男孩。汗湿的鬓发黏在脸上,她却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寒鸦:这下,你再也逃不掉了。皇帝亲赐的明珠公主金印还带着温热,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中年时沈慕容官至一品,早朝归来总会带回江南进贡的云锦。明珠倚在贵妃榻上看他展开布料,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这颜色衬你。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却让她想起初遇时那个桀骜的少年。她故意将绣帕甩在他脸上:老没正经!转身时却红了眼眶——原来时光真的能磨平棱角,将恨熬成绵长的眷恋。
七十大寿那日,满朝文武齐聚公主府。明珠戴着沈慕容亲选的翡翠朝冠,看着满堂儿孙嬉笑打闹。曾孙们围着沈慕容要听故事,白发苍苍的老宰相指着她笑道:就讲你们祖母当年,用金簪指着朕的头要赐婚的事。哄笑声中,明珠感觉有温热的手覆上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背,转头正对上沈慕容含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她想要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