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直到车厢连接处的光线由清冷的晨光变为白昼的明亮,又渐渐染上黄昏的昏黄。他始终没有动,只是将那张画纸攥得更紧,紧到纸张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墨迹的红色凹痕。
画纸上,三个小人手拉着手,脸上是永恒不变的、大大的、黑色的笑容。那笑容,在车厢顶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在盛建军低垂的视线里,显得如此巨大,如此空洞,又如此……遥远。
第2章
北京不相信眼泪
西二旗城中村的地下室,像一块被遗忘在巨大城市机器缝隙里的霉斑。空气永远是粘稠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劣质漂白水、陈年潮气、隔壁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水味,以及无数租客廉价饭菜混杂而成的复杂气息。这气息无孔不入,附着在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墙皮上,渗透进盛建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铺的棉絮里,甚至钻进他每一次呼吸的深处,成为他在这座城市最初、也最深刻的烙印。
盛建军推开那扇薄得像纸板、漆皮剥落的木门时,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混合着汗馊味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踉跄着撞进去的,沉重的帆布背包从肩头滑落,咚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他顾不上这些,反手用力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一场生死搏斗中逃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汗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从额角、鬓边、后颈汹涌地淌下,浸透了里面那件廉价棉质T恤的领口和前胸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又粘腻。他身上的蓝色外卖工服外套敞开着,拉链不知何时崩开了,歪斜地挂在身上,沾满了不知在哪里蹭上的灰黑色污迹。两条腿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从膝盖骨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钻心的刺痛,伴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慢慢滑坐到地上,后背贴着冰凉的门板,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平息身体里翻江倒海般的燥热和疼痛。视线有些模糊,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抬起手,用同样沾满灰尘和汗水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累。深入骨髓的累。一种掏空了所有力气,连灵魂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的疲惫。
今天跑了多少单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数字像受惊的鱼群在浑浊的水里乱窜。三十七还是三十九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从早上六点被闹钟惊醒,囫囵吞下两个冰冷的馒头开始,他的双腿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再也没有停歇过。早高峰的写字楼,午间的商场,傍晚的老旧居民区……他穿梭在电梯停摆的楼梯间,奔跑在车流汹涌的十字路口,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背负着沉重的保温箱,追逐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催促的倒计时。
最要命的是那些没有电梯的老楼。六层,七层,甚至九层。他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沉重的保温箱勒在肩上,每一次抬腿,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汗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爬到顶楼,敲开门,递上餐盒,挤出职业性的、肌肉僵硬的微笑,说一句祝您用餐愉快,然后转身,再一级一级地往下冲,冲向下一单,冲向下一座等待攀爬的高楼。
膝盖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里面搅动。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揉捏左膝,触手一片滚烫,关节处肿胀得厉害。他知道,这是老毛病了,积劳成疾的积液。医生说过要休息,要治疗。休息治疗他咧了咧嘴,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弧度在汗湿的脸上扯开。休息一天,就意味着少赚一天的钱。少赚一天的钱,就意味着……他不敢深想下去。
目光落在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上。他挣扎着伸出手,拉开最外层的拉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