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阳光都照不进去的冷宫!
消息传来时,我正被李氏以言行无状、冲撞贵客为由,罚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砖地上。传话的小厮声音都在抖,李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随即又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又掺杂着一丝隐秘快意的复杂神情。
紧接着,是祖父沈太傅。这位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老臣,姑姑在宫中最大的倚仗,在朝堂之上为女力辩,触怒天威。
陛下念其多年劳苦,未加严惩,却以年老体衰,宜归乡颐养为名,一道恩旨,勒令他即刻离京,返回我舅舅远在江南的封郡静养。
祖父离京那日,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我被李氏派人看管在偏院,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只听说祖父临行前,在府门外驻足良久,最终对着紧闭的大门,长长叹息一声,背影佝偻,如同瞬间被抽走了脊梁。
后来,我唯一的贴身丫鬟小荷,偷偷塞给我一张薄薄的银票,说是祖父身边的老仆拼死递出来的。
小姐……老太爷说……留得青山在……小荷当时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最后,是来自首辅裴府的,那封姗姗来迟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文书。不是正式的退婚书,只是一张普通的素笺,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字,墨迹虚浮,毫无筋骨,甚至连个像样的印章都没有:
沈氏云舒,性情乖戾,难配裴门。前约作废,各自婚嫁,两不相干。裴衍和字。
字迹潦草敷衍得如同打发一个纠缠不休的乞丐。它被一个小厮随意地丢在祠堂门口的地上,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我捡起它时,指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姑姑入冷宫,祖父被逐,裴家退婚。三重巨浪,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将我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沈府上下,风向骤变。李氏的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府中下人的眼神,也从过去的几分忌惮与敷衍,彻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慢与鄙夷。
祠堂外,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闹,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是李氏那拔高了、透着十足欢快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和呼啸的风声,清晰地灌入我的耳朵:
快!手脚麻利些!把那些碍眼的旧家具统统给我搬出去!……对,就是那架子床!还有那妆台!都抬走!……哎哟,小心着点我的新屏风!这可是苏夫人特意赏的紫檀苏绣!……那堆破书扔库房角落里去!占地方!……窗纱都换了!换成茜影纱!这多鲜亮!……
她的声音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和一种翻身做主的扬眉吐气,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心里。
她在收拾我的闺房。
那个曾经属于我母亲、后来属于我的地方。那里有我母亲留下的气息,有我珍藏的书籍字画,有我少女时代所有隐秘的欢喜与忧愁。
如今,李氏正带着她的人,如同清扫战场般,迫不及待地将我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抹去。
用崭新的、属于她和她未来儿女的华丽物件,去填满那个空间。
欢天喜地的喧哗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我已然麻木的心上。
我蜷缩着,将身体抱得更紧,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掌心还紧紧攥着那张裴衍的退婚书和那几块冰冷的碎玉,硌得生疼,却也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底一片灼烧般的干涩和绝望的灰烬。
没了,什么都没了。
庇护我的姑姑被打入冷宫,为我撑腰的祖父被赶出京城,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未婚夫当众退婚、弃如敝履,生身之父视若无睹,继母磨刀霍霍……
偌大的京城,这冰冷的沈府,这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祠堂,竟无我沈云舒一丝一毫的立足之地!
外面李氏的笑声尖锐地穿透风雪,像一把钝刀在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