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齿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在眶里打转,硬忍着没掉下来。小宝懵懂地看着凶巴巴的陌生人,吓得往姐姐身后缩。林卫国的脊背猛地绷紧,像一块风吹雨打多年的老石头,默默地、一步未退地挡在通往柴房的小径前。
民兵连长赵国强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搡林卫国。柴房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像一个等待宣判的黑色陷阱,近在咫尺!
(四)
就在赵国强的指尖即将碰到林卫国胳膊的前一秒——
队长!队长!请等等!我说句话!一个急切的声音插进来。社员王叔拨开围观的人群,几步冲到李队长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语速又快又低,像连珠炮:
队长!老林家啥光景大伙门清!林卫国干活是啥样,队里谁不服老黄牛一样!家里穷得叮当响!几个娃黄皮寡瘦!这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啊!他压低声音,凑得更近,那肉味儿…保不齐是咋回事!前个儿晌午,他家小子建国在地里帮我拾掇水轱辘,您猜怎么着饿狠了!脸煞白,腿一软栽沟里了!差点没缓过来!一个半大娃子,饿得命都快没了,弄着点山里的野物…山猫兔子啥的,孩子嘴馋管不住,也算情有可原吧闹大了让人戳咱脊梁骨,说队里不近人情,见死不救,这不是往您脸上抹黑吗
他喘口气,眼角瞄了柴房一眼,声音更低:再说了,就是几只兔子崽…就算是娃子瞎鼓捣,算啥尾巴算农副业!上头那文件里也提过鼓励社员搞一点…对吧您高抬贵手!
一席话连珠炮似的砸出来,有疾呼有低语,拉家常讲政策,揉进了人情道理。李队长那张铁板一样的脸,在王叔急促的话语和恳求的目光中微微抽动。他凌厉的视线扫过林卫国那张沉默倔强、沟壑纵横的脸,扫过后面王秀芬惊恐绝望、死死护住孩子的单薄身影,扫过林建国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小梅脸上清晰的泪痕,最终落在了那摇摇欲坠的破旧柴房木门上。
短暂的沉默,重若千斤。
李队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极大的不悦,猛地甩开了王叔拉着他的手。
林卫国!他不再看柴房,冰冷的眼神钉子一样钉在林卫国脸上,管好你家崽!这是严重警告!集体财产,一根草籽都沾不得!搞歪门邪道,再有下次——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包括墙头探头探脑的陈婶,决不轻饶!还要连坐!都给我注意点影响!
他狠狠瞪了周围一圈,猛地一挥手:回去开会!带着两个同样脸色不善的队员,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院子。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上,也砸在每个林家人狂跳的心上。
(五)
破院门被王秀芬抖着手插上木闩。门闩落定的瞬间,她身体像被抽空了骨头,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再也压抑不住,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粗布裤腿。
林卫国僵立着,沉默得像一尊石雕。暮色四合,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王秀芬撕心裂肺的无声哭泣中摇曳。小梅抱着母亲呜咽。林建国喉头发堵,走到父母面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爸…妈…兔子是我偷偷养的…
那肉…是一只生下来就快死的小兔子…
我…我就是想…他看向还在发抖的小梅,喉咙更紧,小梅太瘦了…
我知道错了,差点害了全家…巨大的后怕和悔意将他吞没。
林卫国缓缓转过身。昏暗中,他那双总是疲惫麻木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儿子。油灯的光在他刻满风霜的脸上跳跃。良久,一只粗糙、开裂、带着厚厚老茧的大手,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沉重气味,轻轻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按在了林建国低垂的脑袋上。
……难为你了,娃。沙哑的声音从父亲干裂的唇间挤出,像生锈的铁器摩擦,短短五个字,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