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我未曾看见也无法感知的空间里,陆栖言握着已经传来忙音的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良久未动。他刚刚坐在那张旧沙发上,沙发旁随意地摊放着一本翻开的地图册,里面夹着两张精心打印的车票复印件——那是通往邻省一座以古老原始森林而闻名的小城的车票,他原本想在那个周末的惊喜旅行中向我展示那片藏在深山里、据说倒影着整片天空的澄澈湖泊。就在我的电话挂断的前一刻,他的手指正轻轻点在地图册上那片代表湖泊的蔚蓝色区域边缘。随着我的话音落下,一阵尖锐的痛楚猛然贯穿心口,仿佛心脏深处那根撑了四年的、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无声地崩裂了。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过于用力而绷得发白。身体里翻滚的剧痛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的世界刹那间褪色、倾斜、碎裂。细微的噗嗤一声闷响,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软肉,瞬间被压迫到极致的小血管破裂了。一滴、两滴……温热的、刺目的猩红液体,如同最绝望的泪珠,无声地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滴落下来。那滚烫的血液,正一滴滴,洇开在摊开的地图册上。那象征着倒映森林湖泊的纯净蓝色,正被这绝望的殷红迅速吞噬、晕染、覆盖。他依旧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张摊开的地图,被染红的湖泊倒影,与指缝间不断滴落的鲜血,凝固成一幕无声而惨烈的告别仪式。
我与季淮安的所谓恋情,短暂得如同暮春时节飘落池水的一片花瓣,甚至连涟漪都未及荡开一圈完整的圆,便在阳光猛烈照射下快速萎缩、失色、沉入池底,了无踪迹。或者说,它更像一场被精心策划、步步紧逼、目的明确的高段位猎杀游戏。我的沉溺、追逐、失魂落魄的痴迷,仅仅是猎人在欣赏自己战利品时所感受到的消遣式的快感源泉。
季淮安如同一个擅长在冰面优雅滑行的顶尖舞者,每一次承诺都伴随着刻意的偏离与必然的缺席。他的深情浓烈如同正午的骄阳,足以灼伤每一个相信光明的人;可下一秒,那光芒会毫无征兆地、猝不及防地隐没进深沉的黑暗里,留下一地冰冷的错愕和无处着落的彷徨。我那些卑微的电话,焦灼的讯息,一遍遍,石沉大海,被那幽深的沉默一口口吞掉。直到我自己在无数次的等待和无边的幻想里消磨得精疲力竭,快要说服自己接受他大概真的很忙这种可悲借口时,他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用一种混杂着慵懒磁性以及淡淡责备意味的声音出现:亲爱的,这么想我那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只这一句,便足以让我瞬间崩塌所有的委屈与疑虑,再次沉湎于那片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如同一个被驯化的玩偶,心甘情愿地配合着他的节奏,在他设置的迷宫中狼狈穿行,在那些飘渺的诺言和短暂的抚慰中,耗尽自己的自尊与对爱的期待。
就在我近乎麻木地习惯了这种拉扯与煎熬,甚至开始扭曲地为这种痛苦寻找冠冕堂皇的意义——诸如爱情的考验、患得患失正是真爱的证明时,冰冷现实的巨锤终于轰然砸下。
那是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夜,空气浓稠得如同熬煮过度的糖浆,粘腻地包裹住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我和几个项目组成员刚结束了一场极其折磨人的跨公司视频会议,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公司那座灯火通明的钢铁大厦,被室外的燥热空气一扑,更是头晕目眩。饥饿感和会议带来的精神疲惫让脚步沉重不堪。有人提议去街对面那家生意极好、冷气十足的日式拉面馆吃宵夜。我们几人拖着步子穿越霓虹闪烁、依旧车流不息的马路。
走到马路中间,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转头,朝街角瞥了一眼——那里矗立着本市一家声名显赫的会员制高级法式餐厅,巨大的弧形落地玻璃窗明净如无物,宛如一个透明的展览馆,将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繁华世界,毫无保留地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