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歪歪扭扭,却被爸爸宝贝了整个夏天。
樟木箱的铜扣啪嗒弹开,妈妈翻出条洗得发白的红领巾。
边角的毛边被火燎过,留下浅褐色的痕迹——那是姐姐小学参加演讲比赛前夜,妈妈怕她嫌弃毛糙的边角,偷偷用火柴燎出来的。记得那天她站在台上,红领巾歪了半截,妈妈的手指摩挲着布料上的烫痕,可声音亮得像村口的铜钟,念到‘我的理想’时,眼睛比奖状上的金边还亮。
缝纫机突然发出咯噔声,妈妈低头看,原来是底线缠了团。
她摘下顶针放在机台上,金属与木头碰撞出清浅的响。
我看见她掌心的茧子比去年又厚了些,那是常年握镰刀、搓衣板磨出来的,却在穿针引线时比谁都灵巧。
小囡去年运动会摔破的校服,她从竹篮里翻出块洗褪色的碎花布,得在袖口绣朵小雏菊,她总盯着同学的新衣服看,傻丫头,不知道妈妈的针脚比机器缝的结实百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漏过塑料布的缝隙,在妈妈鬓角镀了层银边。
她突然停下手中的活,盯着我膝盖上的旧疤出神——那是前年帮她收晒谷场上的玉米时摔的。
当时血珠渗出来,把校服裤腿都染红了,她心里一阵发紧,仿佛又看见我蹲在地上掉眼泪的模样,背着她往卫生所跑时,腿肚子直打颤,却想着,我的小囡可不能留疤啊。
顶针重新套上无名指,妈妈开始补爸爸的蓝布衫。
领口磨破的地方,她特意留了块软和的旧棉毛衫布,针脚走得极慢,像是在抚摸岁月的褶皱。
死老头子总说衣服能穿就行,她嘴角微微上扬,却不知道每次我往烟盒里塞银杏叶时,他偷偷把卖废品的钱藏在我针线筐底下。
想起今早发现的两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夹在顶针盒里,她心里暖暖的,比晒了一整天的棉被还蓬松。
樟木箱最底层的铁盒当啷作响,妈妈翻出双绣着牵牛花的鞋垫。
那是新婚时给爸爸绣的,花瓣边缘歪歪扭扭,叶茎却格外挺拔。
他穿了整整十年,直到鞋底磨穿,妈妈的指尖划过褪色的丝线,后来偷偷扔了,却见他蹲在门槛上,对着鞋垫发呆了半宿。
如今鞋垫换成了素面的,可每次纳鞋底时,她仍会在不起眼的角落绣朵小花,就像爸爸每次卷烟时,总会把银杏叶摆成她喜欢的形状。
缝纫机的咔嗒声和着蟋蟀的鸣叫,在秋夜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妈妈起身去给爸爸热剩饭,我看见她掀开锅盖时,特意把锅里的荷包蛋往爸爸的碗里拨了拨,自己则夹起剩下的青菜帮子。
总说我爱吃素,她心里笑着摇头,其实老头子碗底的荷包蛋,才是最香的。
月光更亮了些,照见妈妈放在窗台上的玻璃罐,里面泡着新摘的桂花。
那是前天我和姐姐跟着她去后山采的,回来路上她摔了一跤,却护着竹篮里的花没撒出一朵。
等小囡生日,用这桂花做糖糕,她想着,大囡在县城住校,也得给她装罐桂花蜜,让同宿舍的姑娘们尝尝。
顶针在针线筐里静静躺着,映着窗台上的月光,像枚凝固的时光琥珀。
我看着妈妈在缝纫机前的剪影,突然明白那些藏在针脚里的,何止是补丁和花纹,更是她把岁月缝补成诗的温柔。每道细密的线,都是她未说出口的牵挂;每个精致的针脚,都是她对这个家最绵长的告白。
当妈妈终于吹灭台灯,月光下的顶针仍微微发亮。
我摸着校服袖口新缝的小雏菊,花瓣边缘的线头轻轻蹭着掌心,那是妈妈昨晚熬夜缝的,当时她心里想着:小囡明天穿这件去学校,同学们肯定会夸好看。
而我知道,在这枚小小的顶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