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腥的江水混着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刺痛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的一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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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小木船在浪涛里颠簸如树叶,父亲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船舵,蓑衣早已被狂风撕成碎条,却仍在嘶吼着让他躲进船舱。十岁的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角落,听着船板被浪头撞击的闷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一定要护住货物!
他咬着牙,在心中默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老茧里,逆着狂风冲向货舱。雨幕中,两个伙计正手忙脚乱地用帆布遮盖货物,其中一个年轻伙计被浪头掀翻,差点滚落江中。周水生一把抓住对方腰带,将人拽回甲板,自己却重重撞在货箱角上,肋骨传来一阵剧痛。雨水顺着舱顶的缝隙不断滴落,在檀木箱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他颤抖着解开衣襟,用磨得发硬的棉袍下摆擦拭箱面,生怕珍贵的字画受潮。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剧烈倾斜,周水生一个趔趄扶住舱壁。等他稳住身形才惊恐地发现,原本绑在船尾的备用船桨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江水翻涌的漩涡在船尾形成巨大的漏斗,泛着诡异的墨色,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物体。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凹陷的眼窝里,那道渐渐消散的目光;想起父亲倒下时,手中船桨坠入河水的声响。此刻心中涌起的绝望,竟和当年如出一辙。他无力地跌坐在货箱上,听着外面愈发狂暴的风声,仿佛又回到了瘟疫肆虐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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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里,夹杂着母亲最后的叮嘱,还有父亲永远定格的背影。
货舱里一片昏暗,只有闪电偶尔照亮那些珍贵的字画。泛黄的宣纸上,古代文人的墨迹在幽光中忽隐忽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无力。周水生伸手抚摸着箱子上冰凉的铜锁,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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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手,曾握着船桨划过千万里运河,也曾在寒冬里攥着冻僵的麻绳修补船帆,此刻却连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猛地一震,搁浅在芦苇荡中。周水生望着破损的船板,那裂开的木纹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干裂的嘴唇。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他的不幸。远处传来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他蜷缩在船舱里,抱紧双臂,却怎么也暖不起来。黑暗中,童年的记忆愈发清晰:那个蜷缩在破庙角落的冬夜,寒风从墙缝里钻进来,卷着雪花落在他的脖颈;单薄的草席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冷,他只能将冻僵的脚趾塞进腋窝,一边流泪一边发誓要出人头地。
可如今,他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财富,却依然感到孤独和无助。在命运的风浪面前,他依然那么渺小。货舱里的字画沉默不语,它们见证过无数朝代的兴衰,此刻却只能和这个落魄的老船工一起,被困在荒凉的芦苇荡中。周水生望着头顶斑驳的船篷,突然想起年轻时听过的一首渔歌:运河水,长又长,载不动,少年狂。
当年他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如今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割着他的心。
直到破晓时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像一串银铃打破了死寂。周水生拨开芦苇,看见岸边渔村里升起袅袅炊烟,那熟悉的气息,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扑面而来。炊烟里混合着柴火的焦香、米粥的甜香,还有母亲当年蒸红薯时特有的气息。渔村的老族长佝偻着背向他招手,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和蔼的笑意。那面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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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也曾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在夏夜的老槐树下,讲着运河里龙王的传说,教他做人要像船锚一样稳,像河水一样韧。
老族长的家简陋却温馨,火塘里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