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在抄经纸上默写了整篇《凡尔赛和约》。父亲用烟杆烫穿宣纸时,她偷偷藏起带血的残页。
如今那片焦黄的纸角正贴在我胸口,隔着防弹背心烙出生疼的印记。
她是顶顶聪明的,她什么都知道,我说过,她本就是皎皎明月,才不是金丝笼里的画眉。
4
显影中的真相
我蜷缩在台儿庄的残垣下,显影液里浮出小战士稚嫩的脸。子弹擦过钢盔的瞬间,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死亡,而是我胸前晃动的翡翠坠子——像极了七娘当年在火盆里捡回的那抹绿。
1938年3月27日
04:17
燃烧弹把黎明染成诡谲的紫红色。我按下第十三次快门时,胶卷盒上的弹孔正滋滋冒着青烟。十五米开外,戴船形帽的医护兵突然炸成血雾,怀表链子挂着半截手指落进战壕。
记者同志!东北角!机枪手甩来染血的望远镜。镜头剧烈震颤中,我看见个蜷缩在瓦砾堆里的身影,灰布军装下摆露出截青涩的脚踝——不会超过十六岁。
勃朗宁手枪卡壳的瞬间,我抓起相机冲进弹雨。空气里漂浮着灼热的金属碎屑,打在脸上像七娘当年抛来的桂花。那孩子左腿血肉模糊,怀里却死死护着半面残破的军旗。
姐...记者姐...他喉头滚动的血沫喷在镜头上,胶卷...在俺衣兜里...
我认出那是徐州会战失踪的侦察连番号。当他颤抖着掏出染血的家书时,封口的火漆印让我浑身发冷——正是林家当年卖给日本人的那批朱砂。
1938年3月27日
05:43
背他回营地的四百米,像穿越整个民国二十年的光阴。燃烧的坦克残骸喷出滚烫蒸汽,恍惚变成林宅后厨的蒸笼——七娘曾被罚跪在上面熨旗袍。
小心...跳雷...孩子滚烫的额头贴着我后颈,弹片刮破的衬衫里掉出半块玉观音。我踉跄着踩进弹坑时,翡翠坠子突然撞上跳弹,裂纹在平安二字上绽出朵血莲。
医疗帐篷的煤油灯下,护士剪开他破碎的裤管。当磺胺粉洒在溃烂的伤口时,他忽然攥住我手腕:姐,给俺念段报纸吧...染血的《大公报》残页上,赫然登着我拍的南京保卫战照片。
民国二十六年冬,金陵女子...我的声音卡在女子二字,照片里模糊的身影突然与七娘重叠。那夜她剪断裹脚布扎绷带时,血也是这样洇透泛黄的报纸。
我的思绪拉回1937年12月
挹江门的硝烟熏黑了相机镜头,我趴在尸体堆里记录屠城惨状时,远处飘来段苏州评弹。穿猩红旗袍的女人踩着尸骸起舞,鬓边金步摇在探照灯下晃成血色光斑。
静笙!那声吴侬软语让我险些跌落城墙。七娘拖着精钢脚链爬上城垛,撕开的旗袍下摆露出绑在大腿的勃朗宁手枪:布防图在燕子矶!
我们背靠背射击时,她突然把翡翠坠子塞进我领口:林家祖坟的密道...子弹擦过她耳际的瞬间,我认出这是当年祠堂祖宗牌位下的那批弹药。
1938年8月27日
07:15
小战士的呓语混着吗啡味在帐篷里漂浮:俺娘说...等打完仗...他残缺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我认出是七娘教过的自由手语。
突然响起的空袭警报震翻药瓶,我扑在他身上时,看见七娘缝的裹脚布旗帜挂在帐篷中央。燃烧弹的气浪掀开帆布顶棚,纷飞的棉絮中,那面浸血的抗日旗幔正正罩住我们。
走...快走...孩子把我推向暗渠入口,他染红的牙齿咬着手榴弹拉环,替俺看看奉天老家的铁路...
爆炸声响起时,我怀里的胶卷盒突然发烫。最后一张底片记录了他最后的笑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