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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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几行字上,眼里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难以置信淹没。
图……图书馆她喃喃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那是文化人待的地方……我……我一个踩缝纫机的女工……人家……人家怎么会要我她下意识地摇头,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和认命,是多年底层生活烙下的印记,不行……不行……这名单……这名单……她的注意力又惊恐地回到了那张如同死亡通知书的名单上,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妈!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双手用力摇晃着她的胳膊,试图将她从那绝望的泥沼中拉出来,你看清楚!他们招的是‘古籍修复’!那些老书老画,时间久了,纸都脆了,线都散了!不就需要像你这样手巧、有耐心、懂针线的人去修补吗这和你在厂里缝布料、补衣服,道理是一样的!都是手上的精细活!图书馆怎么了谁规定图书馆只能要大学生他们要的是真本事的人!妈,你行!你一定行!
我的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脸,捕捉着她眼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我看到那厚重的恐惧坚冰,在我的话语冲击下,终于裂开了更大的缝隙,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名为或许可以的希冀,如同初春的嫩芽,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冰缝中探出了头。
真……真的母亲的声音依旧颤抖,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绝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具体的生路冲淡了一丝。她无意识地反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抓得很紧,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仿佛我是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小川……这消息……可靠吗你……你怎么知道图书馆要招这个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急切地搜寻着答案,那份小心翼翼,那份不敢置信的期盼,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可靠!绝对可靠!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能解释消息的来源,只能用全部的力量去灌注这份信心,我……我听我们班张伟说的!他小姨就在图书馆上班!亲口说的!他们这个修复室是新成立的,特别缺有经验的老师傅!妈,你的手艺,不比任何人差!去试试!一定要去试试!明天就去报名!
报名……母亲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和茫然,像是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那张恐怖的优化名单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捏得发白,但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试卷上那个被泪水晕染开的、模糊却温暖的98。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符号——一个是冰冷的判决,一个是滚烫的希望——在她手中激烈地碰撞着,撕扯着她混乱的神经。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茫然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曾经代表着下岗后无处可去的绝望深渊。但此刻,在那片浓黑之中,似乎隐隐约约地,亮起了一粒极其微弱的、属于图书馆那庄重肃穆的灯光的光点尽管遥远,尽管飘渺,但那确确实实是一粒光。
时间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煤炉上的水壶早已不再嘶鸣,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固体。
终于,母亲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悠长而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积郁在胸腔里多年的恐惧和绝望都吸进去,再用力地呼出来。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窗外那片似乎有了光点的黑暗中收了回来。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我脸上。
那双眼睛,依旧红肿,布满血丝,但里面翻腾的惊涛骇浪似乎渐渐平息了。冰封在寸寸碎裂,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眼底沉淀、凝聚——那里面有尚未散尽的恐惧余烬,有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茫然无措,但更深处,一种全新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东西,如同石缝里顶开巨石顽强生长的草芽,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