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汽车站破破烂烂,木牌子被风沙啃得缺了角。李凤霞攥着车票,目的地是哈密,从那里转车,能到更远的地方——或许能回东北,或许不能,但总比留在这盐碱地里强。候车室的炉子快灭了,她蹲在角落,看阳光一点点爬上售票窗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驴鞭响。
李凤霞!陈广林的声音带着喘,驴车停在站台边,车斗里堆着她落下的草帽。他跳下车,棉袄扣子开着,露出里面张寡妇绣的肚兜,大红的牡丹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格外刺眼。你要去哪他伸手抓她胳膊,腕子上的红绳硌得她生疼。
李凤霞看着他眼里的血丝,突然笑了——这双眼睛,曾经在雪地里为她亮如星火,现在却像戈壁滩的死水,泛着浑浊的光。我想去看看海。她抽出胳膊,蛇皮袋的带子勒进肩膀,听说海边没有盐碱地,也没有喝不完的苦酒。
陈广林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落下,甩了她一个耳光。车票飘落在地,被风沙卷着跑了两步。李凤霞摸着发烫的脸,看见他弯腰捡票,指甲缝里嵌着张寡妇的胭脂粉。跟我回去。他的声音软下来,张姐说,等我攒够钱,就送你去东北看闺女。
她盯着他手里的车票,突然想起十年前他说等开春,去镇上扯两尺红布,想起五年前他说等棉花卖了,给你扯新布,这些话像戈壁的风,吹过就散了,连个印子都不留。不用了。她弯腰捡起车票,指尖划过哈密两个字,我自己能走。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时,陈广林还站在站台边,手里攥着她的草帽。李凤霞透过布满裂痕的车窗看他,发现他鬓角全白了,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车开出镇子,她看见张寡妇站在路口,红纱巾在风里飘,像面永远飘扬的旗帜。
火车驶过玉门关时,李凤霞摸着小腹。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就像她和陈广林的爱情,还没来得及生根,就被盐碱地腌成了标本。车窗外,戈壁的沙丘连绵起伏,像凝固的海浪,而她,终于成了这片海的逃兵。
她掏出红梅木片,放在掌心。木片边缘的毛刺扎进指纹,疼得她眼眶发热。十年前的炕头,十年后的火车,原来有些东西,早就碎了,只是她一直舍不得扔。列车员过来查票,她慌忙把木片塞进领口,金属项链硌得脖子生疼——那是陈广林去年送的,用张寡妇给的钱买的,假银的,早生了锈。
黄昏时分,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李凤霞下车透气,看见站台边的沙地上,不知谁用石子摆了朵梅花。她蹲下来,指尖抚过石子的棱角,突然听见汽笛长鸣,火车即将启动。她起身要跑,却被石子绊倒,膝盖磕在铁轨上,火辣辣的疼。
列车员在喊,她抓起蛇皮袋往车上跑,兜里的半张照片滑了出来,落在铁轨之间。火车开动时,她看见照片被车轮碾过,女儿的笑容碎成了渣,混着戈壁的沙,永远留在了这里。
深夜,李凤霞靠在硬座上打盹。梦里,她回到东北林场的土炕,陈广林正在刻字,木屑落在她手背。等咱闺女来了,就让她睡这儿。他指着炕头的红梅,笑得像个孩子。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一手的沙,睁眼一看,车窗上结着薄冰,冰花的形状,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刻在炕头的,那朵未完成的红梅。
火车继续向西行驶,载着一个逃离了十年的女人,和一段被风沙掩埋的爱情。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戈壁时,李凤霞看见远处的沙丘上,有株骆驼刺开了朵极小的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就像她曾经相信过的,那些不会成真的诺言。
第五节:风沙过境(2015年冬,新疆若羌)
七年后的第一场雪落在若羌县城时,李凤霞正在菜市场帮厨。冻僵的手指捏着白菜梆子,听见菜贩老张念叨:老陈家的土坯房塌了,听说房梁上还卡着半截红梅木片。刀刃咔嗒砍在案板上,白菜汁溅在她手腕的旧疤上——那是2008年在哈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