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缠枝莲的锦垫柔软得令人不适,阿芜挺直脊背坐上去,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痕。桌上摆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珍馐美馔:水晶盏里盛着剔透的虾仁,琉璃碟上卧着胭脂色的鹅肝,还有那栩栩如生、花瓣层层叠叠的萝卜雕花……空气里弥漫着浓腻的甜香和酒气,混杂着贵妇们身上各异的熏香,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裴夫人,方才那位玫红褙子的年轻妇人——忠毅伯府的二少奶奶李氏,用描金小勺轻轻搅动着面前一盅雪蛤燕窝,眼皮微抬,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笑意,方才裴大人那番话,可真是情真意切,羡煞旁人呢。不知夫人与裴大人,是在哪处仙山福地结下的这段良缘
话音未落,席间几道目光立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聚焦过来。她们要听的,不是救命之恩的厚重,而是山野二字背后,足以让她们在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反复咀嚼的、粗鄙不堪的细节。
阿芜喉头发紧。她能感觉到忠叔和陈伯远远站在廊下阴影里投来的担忧目光。她沉默片刻,抬眼迎向李氏探究的眼神,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静:南境,苍梧山。五个字,再无下文。没有惊心动魄的渲染,没有山野猎户的窘迫自述,只有一片莽莽苍苍、隔绝人烟的深山轮廓。
李氏显然没等到预想中的窘迫或滔滔不绝的粗鄙描述,脸上那丝笑意淡了些,显得有些无趣。旁边那位水绿云锦裙的妇人——户部侍郎的千金张氏,却不肯罢休,掩口轻笑:苍梧山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听闻山高林密,猛兽横行。裴夫人能在那等地方救下裴大人,想必身手不凡平日里也常与虎豹豺狼为伍么她刻意加重了虎豹豺狼几个字,引得旁边几位年轻小姐掩袖低笑。
山里讨生活,总要会些。阿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目光掠过张氏保养得宜、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落在自己搁在膝上的手上。那双手,骨节比寻常女子略粗,指腹和虎口处覆着薄薄的茧,是长年握柴刀、拉弓弦留下的印记,与席间其他女子柔若无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形成刺目的对比。遇见什么,就对付什么。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平淡无奇的反应,反而让张氏一噎,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席间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眉眼娇憨的少女捧着一个精致的海棠式剔红填漆捧盒,娉娉婷婷地走到阿芜面前。她正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孙女,赵四小姐。她将捧盒轻轻放在阿芜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赤金累丝嵌红宝的蝶恋花耳珰,宝光璀璨,映得人眼花。
裴夫人,赵四小姐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无邪,笑容甜美,初次见面,这对小玩意儿是我的一点心意,夫人莫要嫌弃粗陋,权当添个妆奁里的玩意儿。她说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阿芜空荡荡的耳垂,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戏老鼠般的促狭。周围的低语声瞬间静了,所有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兴奋,聚焦在那对价值不菲的耳珰和阿芜毫无饰物的耳垂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这对耳珰,是无声的刀,比方才的言语更加锋利。它在提醒所有人,也在提醒阿芜自己——纵有裴昭那句粗布裹真金的宣言,她依旧是个连一件像样首饰都没有、不配登此大雅之堂的村妇。接受,是自取其辱的证明;拒绝,则是不识抬举,得罪镇国公府。
阿芜的目光落在锦盒里那对流光溢彩、沉重得几乎能坠断耳垂的金蝶上。指尖的冰凉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咚咚作响。周围那些看似含笑实则冷漠、等着看她出丑的目光,像无数细密的针,刺得她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痛。她想逃离,想抓起那盒子扔进旁边浑浊的池水里。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几息之间,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羞愤和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