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晚,我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奶奶的警告和她幽深的目光,还有墙上那些狂舞的影子,搅在一起,在我脑子里翻腾不息。
恐惧像冰冷的水草,缠绕着我的四肢。
我把头深深埋进带着土腥味和奶奶体味的旧棉被里,把自己裹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茧,只盼着天快点亮起来。
2
接下来的日子,我乖得简直不像我自己。
每次剪指甲,我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眼珠子死死黏在奶奶的手上,看着她把那些剪下来的指甲碎片,一丝不苟地用草纸包好,再郑重地送进炉膛,看着它们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作一缕青烟。
每做完一次这小小的仪式,我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才仿佛松动一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警告,连同那晚炉火旁令人窒息的阴影,像一道无形的符咒,牢牢地刻在了我的骨头里。
然而,孩子的心,终究是野地里疯长的草,再沉重的恐惧,也压不住那份对阳光和撒野的本能渴望。
几天后,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金色的阳光慷慨地洒满院子,像铺了一层流动的蜜糖。
村东头二牛那带着兴奋和挑衅的吆喝声,像带着钩子,轻易地穿透了院墙,勾走了我所有的谨慎和残留的惧意。
旺儿!快出来!河里的小鱼翻肚皮啦,再不去捞就没了!
那声音像一根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我体内积压的躁动。
什么警告,什么阴影,什么炉火……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像一支离弦的箭,从屋里冲了出去,带着压抑许久终于释放的狂喜,嘴里胡乱应着:等等我!就来!
村后那条蜿蜒的小河,此刻成了我们的乐园。
河水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清澈见底,水草随着水流轻轻摇摆。
二牛、铁蛋,我们几个半大小子,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在岸边疯跑,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笑声和尖叫声在河滩上肆意回荡。
我们搬开光滑的鹅卵石,寻找底下惊慌逃窜的小虾和小螃蟹,用自制的简陋网兜在水草丰茂处搅动,运气好时能网住一两条闪着银光的小鱼。
疯玩的尽头,是彻底的忘形。
我和二牛为了争夺一块光滑溜圆、像是藏着宝贝的石头,在浅水滩里扭打起来。
泥水溅了我们满脸满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就在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二牛掀翻在水里时,我的右手小指猛地杵在了一块水下凸起的、异常坚硬锐利的石棱上!
嗷——!一股钻心的锐痛闪电般蹿上手臂,我惨叫一声,猛地抽回手。
手指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小指靠近指尖的指甲,竟生生被那石头撞得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指甲盖的一大半都歪斜着翘了起来,边缘渗出了鲜红的血珠,混着冰凉的河水,在指尖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二牛也吓住了,讪讪地松开手。
疼痛和懊恼让我心烦意乱。
我忍着疼,用另一只手捏住那片断裂、摇摇欲坠的指甲盖,用力一掰。
咔吧一声脆响,带着血丝的指甲被我硬生生撕了下来。
一阵更尖锐的痛楚传来,我龇着牙,倒吸着凉气,想也没想,手指一弹,那片沾着血丝的、小小的、属于我的指甲盖,就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落在了岸边湿润的泥地上。
它陷在几颗碎石子中间,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呸!倒霉!我朝水里啐了一口,甩了甩还在渗血的手指,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很快被伙伴们的催促和新一轮玩闹的兴奋冲淡了。
刚才那瞬间的懊恼和随手一扔的动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