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娃。那布娃娃没有脸,只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充当头发。
王凤仙。
她头发花白凌乱,曾经刻薄的三角眼如今浑浊无神,眼袋浮肿下垂,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涎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以一种极其轻柔、近乎诡异的姿态,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怀里的布娃娃,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却又异常执拗的絮语:
乖孙……我的乖孙孙……不哭哦……奶奶疼……奶奶给你吃糖丸……吃了糖丸……开窍……变聪明……以后……以后给奶奶生好多好多大胖小子……给老张家……开枝散叶……香火旺……旺……
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怀里的布娃娃,脸上竟然挤出一个扭曲的、带着痴傻意味的慈祥笑容。那笑容映在冰冷的单向玻璃上,显得无比荒诞和……凄凉。
她每天都这样。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温和的护工轻声对林晚意说,抱着那个娃娃,当孙子哄。喂饭的时候,还会偷偷把药丸子藏起来,说要留给她的‘乖孙’吃。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就大喊大叫,骂人,砸东西,说有人偷了她的孙子……攻击性很强,我们只能给她用药控制。
林晚意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曾经用最恶毒的手段伤害她女儿的老妇人,如今像个提线木偶般活在自己编织的、由孙子和香火构成的疯狂幻梦里。看着她用曾经哄骗妞妞吃下毒药的温柔腔调,去哄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看着她那枯槁的手,做着曾经塞毒药的动作。
恨吗
恨意早已在漫长的诉讼、在妞妞每一次痛苦的透析中,在张建军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最终锒铛入狱(因故意伤害未遂和妨碍司法公正)的结局里,燃烧殆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灰烬。
此刻看着王凤仙这副模样,林晚意心中竟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极致的漠然。这个人,这个曾经给她和妞妞带来无尽噩梦的毒妇,她的灵魂早已被自己扭曲的执念吞噬,留下的只是一具被药物控制、在疯癫中腐朽的躯壳。她活着,本身就是对她那香火执念最残酷的惩罚和最大的讽刺。
走吧,妞妞。林晚意收回目光,低头亲了亲女儿光洁却带着病气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平静,这里太闷了,我们回家。妈妈给你煮甜甜的米糊。
她抱着女儿,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渐行渐远。身后那扇观察窗内,王凤仙依旧沉浸在她永无止境的哄孙子的独角戏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林晚意的新家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不大,但采光极好。小小的阳台上,种满了各种绿植,在初夏的阳光下舒展着鲜嫩的枝叶,焕发着勃勃生机。这是她用离婚分割的财产和张建军那份迟来的、带着耻辱的赔偿金租下的。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上。妞妞穿着干净的小衣服,被放在一个特制的、柔软的垫子上。她瘦弱的小身体还不能坐稳,只能微微靠着垫子。小脸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黑亮的眼睛好奇地追随着窗台上跳跃的光斑。
林晚意跪坐在妞妞身边,手里拿着一只色彩鲜艳的软胶摇铃,轻轻地、有节奏地在妞妞眼前摇晃着,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妞妞,看这里,看妈妈手里。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限的耐心和爱意,漂亮吗叮铃铃,响不响
妞妞的目光有些迟缓地聚焦在摇铃上,小嘴微微张开,似乎想笑,却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她的反应依旧迟钝,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没能抓住那近在咫尺的玩具。
林晚意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妞妞柔软的小手,引导着她去触摸那色彩鲜艳的摇铃:来,妞妞